“之前呢,章天翔突然來找我談合作,有個新建的小區要進行精裝修交付,樣本間想和我那些品牌傢俱合作,特別是想要包含你的那幾款作品。我知道之前你和他之間的樑子,和他說你的品牌我需要諮詢你的意見,其他的品牌沒問題,那都是我旗下100%屬於我的品牌。”
喬洛點點頭,說道:“哦,這樣啊。”
“他吧,話糙理不糙,確實設計大型專案的國內建築師更多受制於甲方開發商的要求、政府權力的審美,不是不想做不會做,而是沒法做。建築師無法對建築設計主導,最後就變成了在錐形、橢圓形和正方形之間扯來扯去的妥協建築,稱不上是作品,更談不上是藝術,最多算個條條框框束縛下交付的作業而已。”柳浩然繼續給他分析道:
“但是,兄弟!小型建築就不一樣了,比如那些私人別墅什麼的,業主都是見過最頂尖作品的人,審美一般都比較線上,對個性化的設計很推崇,也非常認可名設計師的價值。而且小專案週期短,週轉快,還比較容易出成績,也挺好的,你可以把小型住宅建築這個細分市場作為你們的主攻啊!”
“之前在美國,建築設計位於藝術的高階,是最綜合最豐富最立體的藝術。設計費很貴,只為社會3-5%的精英服務,本來想來這裡覺得可以改變下現在那種單一無聊的建築風格,哎。”喬洛望著窗外那千篇一律的筒子樓,不免得感嘆起來。
“誰不知道那些寫字樓商業街很單一,很重複很醜呀,還有那滿地大同小異的住宅樓,無非就是一梯兩戶和兩梯十戶的區別,不管是不是兩南一北還是一南兩北,都那樣,綠化也一般,水平高點的再偷個容積率就不錯了……我都不用進去,就能猜得七七八八,哪怕是豪宅,那建築質量也是堪憂的,設計更是抄抄這個抄抄那個,從建築上來說,中國還真是大一統的國家。”
看喬洛不說話,柳浩然繼續苦口婆心地勸導:“但是吧,它們存在那肯定就是最終博弈後的結果,做不了大專案,做小專案,逐步把人的審美提高起來,曲線救國,最後那些醜的建築就會慢慢消失了,這就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喬洛聽到他曲線救國的見解,倒是耳目一新:“難得見你有文化一次。”
“切,那是你有傲慢和偏見!”柳浩然說到這兒話鋒一轉,語重心長起來:“其實吧,我也是為你好,弄大專案,太耗精力了,還得按照甲方爸爸要求的進度趕工,晚了都不行,甚至還有提更過分的要求的,你做這樣的專案吃不消的,因為你無法控制自已的工作節奏,對你的病情也不利。所以做小專案是最適合的,工期短,交付快,都可商量,還可以發揮你的設計價值,還可以多陪陪你家小姑娘,何樂而不為呢。”
喬洛點點頭,他知道柳浩然說的是對的,和自已的想法也是不謀而合:“嗯,也有了更多的時間做傢俱設計,把另一條獨立品牌設計師的道路走出來。我並非一個固執已見的人,也不是不懂江湖的人,陽關道和獨木橋都是路,都一樣的精彩。”
“對呀,兄弟,這麼想就對了呀!”
這時,秘書小田敲門進來:“柳總,小滿家公司的李總、姜總還有盡調機構的人已經到齊了。”
“好好好,這可是一場硬仗。哥們,我先走了,我辦公室你隨意哈。”
柳浩然經過幾輪的唇槍舌劍,把小滿家公司的股權價值基本框在了3500-4500萬之間,柳浩然只願意出3500萬,因為本身除了那些外觀設計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外,其他就沒有值錢的資產了,何況還有著供應商廠家的負債,和李總陷入了膠著。
姜力這時候調停道:“這樣,要不我們就折中取個4000萬怎麼樣,我們還有那些供應商關係,還有整體正常運轉的設計部,畢竟不是個空殼,你看如何?”這個價格是姜力事先和李總對好的底價,也是和柳浩然對好的底價。
總算,最終按照4000萬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大家你好,我好,每個人心裡都是一片大好。
“又沒中嗎?”影片裡的丹尼爾驚訝地問道。
喬洛點點頭,隨後頭沉了下去,看到自已不由自主顫抖的雙手,便把右手搭在左手上藉著力,拇指慢慢地搓著左手的虎口。
丹尼爾唉聲嘆氣起來,分所從成立到現在,一個大單都還沒接成,和國外情景完全相反,再這樣下去,就得關門了,丹尼爾很疑惑:“你可是喬洛呀,金塊獎建築大師呀,竟然會接不到單?那單子都誰接著了呢?”
“基本被國內各個設計院搶走了。”
“是不是要多做些宣傳?中國不是有句話叫酒香也怕巷子深嗎?”
“每個地方都有自已的規則,資源也好,人脈也好,這些我們都是處於劣勢。現在國內房地產急轉急下,很多房產專案基本都有國企或者地方企業的影子,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基本都內部消化完了我在考慮轉戰其他的賽道,看能不能先把公司給運轉起來,不期望它一鳴驚人,先希望它穩著。”
“嗯,中國你比我們都熟,我也相信你的判斷力和決策力。大風大浪我們又不是沒經歷過,你自已拿主意就好,畢竟你在國內的股份佔大頭。”
視訊通話結束,喬洛呆呆地看著電腦螢幕逐漸暗下去,螢幕也黑了,黑得像鏡子一樣映照著自已的臉龐,那個臉龐看著好陌生,像是造物主只是簡單地把眼睛、鼻子和嘴巴敷到了一個橢圓的皮上,不帶一絲表情,也沒有一點兒神態。
他看著螢幕裡的自已,用盡全力地拉長嘴角然後上揚,面板彷彿被扯著一樣,僵硬得要命,正當看到自已好不同意拼出了微笑的表情時,突然淚珠從眼眶裡湧出,眼睛像下雨了一般,順著臉龐直直地往下落,然後落到了腿上、地上。
他用手去擦,發現手還是抖著,像個年過七旬老年痴呆的爺爺一樣,可他的頭髮還是黑的。
喬洛感覺呼吸有些困難,起身想透透氣,但是自已好像穿了一雙溼鞋,又潮又沉,像在水裡泡了很久,帶著點黴氣,他每走一步都彷彿帶著腳鐐一樣,他很懷疑自已是犯了什麼罪了嗎?他感覺好睏好累,是呀,已經熬了好多夜了,是該困了,他一步一步艱難地向臥室走去,然後腳一放鬆,整個人跌倒在床上,臉朝下,手埋在肚子下面,可他連把手抽出來都覺得麻煩,就那樣躺著。
他感覺自已好像一個貝殼,一個沒有任何力量的貝殼,一個被抽空了所有的貝殼,他不想動,一點兒都不想動,就那麼趴著,趴著當一個合格的貝殼。
就那樣躺著,不知道幾個小時過去了,他一動不動,枕頭上溼了一大片,他感覺一片黑暗,自已在往下墜著,心裡有些欣喜,欣喜自已終於進入夢境睡著了,可是他一睜眼,屋裡燈光明亮,白白的牆,白白的天花板,還有被淚浸溼的枕頭,還是那個模樣。
原來不是夢啊,還以為自已成功睡著了呢,原來又不是夢啊。
第二天,喬洛一如既往地走進辦公室,同事們看著他,彷彿被抽掉了靈魂一樣。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又一個專案泡湯了,已經兩個月沒有專案,無事可做了,大家的擔憂在各種群裡散佈著,哪裡有空就往哪兒鑽。很多人都在準備看招聘網站,更新簡歷找下家了。
喬洛在辦公室裡坐了一上午,一直到了飯點,他也沒出來。下午,他整理好自已的西裝,檢查了下自已的儀容,然後跨出辦公室,走到同事中間,說道:“大家這兩個月辛苦了,我們馬不停蹄地辛苦投著標,但是卻沒有一個結果,這是我的失職,是我的策略有誤,是我對不起大家。”
他深深地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後繼續說道:“考慮到目前的房地產形勢,還有公司的長遠期戰略,之後事務所的方向會偏小型建築設計,更短平快的專案,估計錢就不會那麼多。如果大家覺得和自已的職業規劃相悖,或者有想去其他好的平臺的話,我尊重並支援,願意留下來做的,也希望是你們綜合考慮後的選擇,我也尊重並支援,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地做自已熱愛的工作,不要因為我這一個小所影響了你們的未來規劃,也在這裡謝謝大家啦。”
無錯書吧喬洛又鄭重地向大家鞠了一躬。有人想鼓掌,但是看有些人沒反應,稀稀拉拉的幾聲之後便沉寂了。
事務所最初招人的時候,看的資格能力以及未來的方向,都是比較偏大型建築的,戰略調整會使得一部分人的崗位和能力不匹配,所以下定決心換方向換策略的時候,就預見到人員的高流動率,還有一些是衝著喬洛的名氣來了,都想在大師的手下學習取經,可是來了之後卻發現,大師也沒專案,頓時對自已的未來甚至是自已畢生精力想達到的夢想都充滿了迷茫。就這樣,喬洛不斷地收著辭職信,事務所人員越來越少。
收購完小滿家之後,柳浩然的品牌整合繼續大刀闊斧地向前推進,在之前根據產品線梳理了各類生產線後,前臺業務對應也按照“中式風,法式風,意式風,現代簡約風”四個風格進行產品歸類,並給對應風格進行了品牌劃分,力求每個品牌都能讓買家有強烈的風格和調性上的感知。各風格按照事業部的形式進行管理,給予各事業部相當大的權力和發揮空間。謝欽作為公司的設計總監,拆分事業部之後,負責法式風事業部,原來謝欽的下屬因為表現優秀,升職主管意式風事業部,還有從總部挖來一個老人負責中式風,小滿家公司原來的設計總監負責現代簡約風。智慧家居和全屋定製,還有喬洛的R&Q由柳浩然直接管理,便於整體拉通公司資源。
公司每月會開產品評審會,由各事業部展示設計的新品和老品的更新改造方案,會上都會由設計師各抒已見,互相碰撞火花,然後經過投票,選出最終確定的每月新品,進而逐漸豐富各個品牌線。謝欽原來作為整個公司的設計總監,而現在權力被各種瓜分,還要和曾經的下屬平級,心裡很是不平衡,在月會上各種挑刺兒,並且帶頭搞小團體,弄得有些好的方案一次次流產,甚至在工廠排期上也是倚老賣老,不按照定好的產品重要度順序,優先生產自已事業部的產品,弄得其他部門很是掣肘。
各種各樣的投訴到了柳浩然這裡,柳浩然叫來人力總監譚總,問她的意見。
譚總一臉為難,說道:“其實謝總設計能力還可以,公司幾個比較知名的產品都是經他手的,就是性格這塊還有管理能力確實有些欠佳。他下面的人員流動率也有增加的趨勢。”
柳浩然手指輕輕地敲著桌子,琢磨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說道:“譚總,咱們其實都知道,改革這種東西會強烈影響既得利益者,我既然開始了,便不會停下,現在這行情,誰一成不變誰就死,這是個商場,不是人情場,是戰場,不是大家嘻嘻哈哈你好我好的遊樂場。你說是不是?”
譚總連連點頭,“是是是,柳總說的對,我們都是柳總的兵,肯定認清形勢,指哪兒打哪兒呀。”柳浩然一路下來的作風,譚總都看在眼裡,一步一步地瞭解公司,掌握公司到控制公司。
“那就譚總定奪吧,這是你人力總監的職責。我這公司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想著大家關係簡單點,好溝通好乾活,有句老話叫家和萬事興,如果把公司弄的人心不齊什麼的,我也不想留這樣的大佛。”
譚總連連點頭,說:“我明白,我會找他談一下的,看他能不能改一下。”
“對了,那個姜力怎麼樣?”
“他還不錯,現代簡約風事業部大部分都是原來小滿家公司的人,他也熟。財務工作也比較紮實,對人恭恭敬敬,活兒也是盡職盡責。”
“那就好,那就先這樣。”
冉晴的考試終於結束了,喬洛陪她去爬山,美其名曰說叫過了一坎。
剛爬了十分鐘不到,便累得氣喘吁吁,爬幾步就要歇幾下,這時,她停下來喝水,仰頭望著山頂,有感而發道: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學過的課文:山的那邊是什麼呢?——在山的那邊,依然是山,山那邊的山啊,鐵青著臉。現在想來,風味獨特,總覺得這山像極了吃苦受難,天天想著吃苦了,是不是就能存到錢了,就能買房買車走上人生巔峰了,結果發現,吃苦完了還是吃苦,沒有什麼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只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難,而且還沒啥用,畢竟我們都不是唐僧,去不了西天取不了經,只能芸芸眾生,了此一生。”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而已,而我當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以為我會永遠生猛下去。”
“哇哦,你也喜歡王小波!”冉晴很是詫異。
“喜歡,坦率直白的性格,自由浪漫,而且挺性感的。”喬洛笑著說。
“我一直有個疑問,你不是一直在國外讀書嗎?怎麼對中國文化那麼瞭解,還看了那麼多中國的書。”
喬洛喝口水,望著山頂,緩緩地說出:“因為,想家。”
“哇,快看那些楓葉,紅的,橘的,黃的,一片疊一片,一層疊一層,好像晚霞呀!”冉晴看到前面的美景,驚歎起來,忽略了剛剛喬洛的話。
喬洛順著看過去,確實好美,幾十米的大樹林中間,一片楓林戛然而出,像是突遇的桃花源一樣。楓葉緩緩飄落,看著它慢慢落到那滿是落葉的溪澗裡,突然多了種很舒服的暢然。
冉晴頓時來了精神。“可惡啊,我這發現美的眼睛!”說著,便開啟手機相機,找著不同的機位拍起來。
直到拍到了滿意的照片,才停下來,找了塊空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撒嬌道:
“啊,實在走不動了,我要歇會。”
喬洛看著席地而坐的她,笑著說:“你知道嗎?你擁有很多奢侈品。”
冉晴很奇怪,全身打量了下自已的衣服,問道:“我這麼窮,哪買得起奢侈品。”
喬洛搖搖頭,也跟著她坐了下來,繼續說道:“奢侈品不是那些俗物,而是擁有對生命的覺悟,自由爛漫充滿自然感受力的心、懂得享受真正屬於自已的空間與時間,還有任何時候都懂你的人。”
“你這麼說,好像也對,這些是用錢買不到的。”
“是呀,一個人能觀察落葉、鮮花,從細微處欣賞一切,那生活就不能把他怎麼樣。”喬洛看著遠處的風景,彷彿一半是說給冉晴,一半是說給自已。
“這個我知道,是不是毛姆說的來著。”
“是呀。”喬洛摸摸她的頭,“你看那樹葉擺動著風的形狀,山林的氣息也隨著風環繞在我們身旁,還有那一條條在樹林間流動的小溪。”
兩個人靜靜地欣賞著周圍的景色,看著山,看著樹,聽著鳥,聽著風,如果是拿了個野餐毯的話,估計兩人就一直躺下了。
腿坐得麻了,喬洛趕緊催冉晴起來,“快快,我們還要看看山那邊是什麼呢?”說著便拉冉晴起來,站起來發現兩個人屁股上全是灰,打也打不掉,便無奈地帶著兩屁股的灰繼續向上爬去了。
褲子上的灰印出了愛心的形狀,兩個人並排爬著,兩個屁股愛心並排地扭著,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