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
面前的特警對著葉誠點點頭,招呼著後勤人員來回收屍體,一名迷失者身體完好地躺在地上,只有血液從胸口的破口處潺潺流出。
葉誠也點點頭,把擦乾淨的軍刀回鞘,離“巡迴節”還有四天,目前在臺面上能查清楚的事情已經都查完了,他大致搞清楚了一件事情,即行亦難對物件的選擇。
他專門挑選那些有心理創傷,以及有所渴求的人作為物件。
在他進行一系列行動後,那些作為物件的家庭都對曾經的創傷視而不見,似乎得到了治癒,而那些有所渴求的人似乎也得到了滿足。
這種現象以已經被“治癒”的人擴散開來,伸向其他的物件,就像某種會自動傳染的病毒,以人為載體擴散開來。
葉誠秘密地參加過這些人的分享會,也詢問過那些還未被“傳染”的人,卻得知那些人只是講述了行亦難曾做過的事情,告知自己的家人“復活”過的事情,並且說出自己是如何從這種痴迷於他們的“復活”的情緒中擺脫出來的。
坦白地說,拋開疑點不談,這些談話都很正能量,給人一種邁步向前,拋下過去的感覺,但見鬼的是,怎麼所有人都是一套差不多的說辭?就好像要將自己的家人曾經“復活”過這件事傳開一樣。
而葉誠申請了對這些人的檢查後發現,這些人並沒有被精神控制的徵兆,也沒有被洗腦,那個精神領域的能力者給葉誠的形容是,他們的感情變化就像是被加快了。
人對痛苦的事情有一個遺忘的過程,情感亦會隨時間褪色,而這個過程似乎在他們身上很快地就到達了最終的情況,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異常。
其次,是關於隱藏能力者的調查,在抽查中,確實有些隱藏自己身份的能力者暴露出來,但是都可以確定和行亦難的事件無關。
這讓葉誠幾乎懷疑自己的猜想是否是錯誤的,根本沒有隱藏的能力者存在,如果有,在如此大範圍的抽查下怎麼會一點跡象也沒有,自己的走訪也顯示了這一點。
走私商方面的調查倒是查出了些東西,有人,八成就是行亦難那邊,在他這裡購買了一些來自“夢之城”的電子裝置,包括神經接入裝置和一些其他的研究裝置。
但這些東西又是用來做什麼的呢?它們並不稀有,只是不記名,無法追蹤罷了,就連普通人都常使用這類的裝置來接入虛擬網路。
畢竟虛擬網路是清城人的第二人生,沒有接入過虛擬網路的人倒是少數了。
就在此刻,起碼也有七位數的人在虛擬網路中活動。
無錯書吧而卡萊莎,劉青山查到了她的出身,居然是聖輝教團的孤兒院出身的,這似乎總算是有些苗頭了,但也就到此結束,她的身份清清白白,沒有犯事的記錄。活動極其規律,除了偶爾會去教堂禱告外就是個專注於事業的女孩。
葉誠的直覺告訴他,卡萊莎是個重要的人物,可能在她的身上有個大計劃,但是她為什麼自殺了?在自己之前,沒有任何人對她產生過懷疑,或者調查過她。
但已經夠了,不用再查下去了,第一個疑點,為何要滅屠夫幫的口已經解決,是為了掩蓋卡萊莎的存在。
第二個疑點,隱藏能力者未能查出,只能保持警覺。
而第三個疑點,行亦難的最終目的雖然未知,但可以知道,他要儘量地“汙染”那些精神不穩定的人,增加被“汙染”物件的數量。
因此,那些已被“汙染”的目標都已經被暫時控制,禁止與他人接觸。
第四個疑點,則是行亦難為何而死,這也不重要了,阻止一個人的計劃並不需要知其全部,只需要找到關鍵節點就行了。
葉誠想到這裡,眼神有些飄忽,但手上的終端提示他,樂永已經到了。
於是他走出巷子,不知道為什麼,迷失者們都喜歡鑽進巷子,緊接著他坐進車裡,車裡只有樂永一個人,他穿著風衣式的制服,下面貼身的戰鬥服顯示出接下來八成會有場戰鬥。
“怎麼樣?”
葉誠坐到副駕駛座上,隨手繫上安全帶,問了一句樂永。
“人都齊了……真不知道你的提案是怎麼透過的,居然能請來三個大隊長級別的人物。”
樂永嘟囔著,但是神情卻很緊張,顯然是第一次見這種大場面。
“我上交的是提案,上面的人判斷如果按我說的情況,就需要三名大隊長級別的人壓陣。”
“還有兩隻正式小隊,在區域內警戒,隨時出動的另外五名鬼級能力者。”
“更不用說申請控制人群的人手,甚至區域性神經網路的暫時停用許可以及軍隊調動……我們都還沒轉正呢……我真懷疑厲局長是你的什麼人,這這麼大的案子的主導權居然沒交出去。”
“我也很奇怪……”,葉誠把頭髮向後梳了梳,剛剛滴落的雨水把劉海打的溼透,粘在額頭上,不是很舒服。
“只是一個押送任務,至於嗎?當時抓捕行亦難也只來了一位大隊長。”
“可能會演變成火併。”
“火併,什麼火併的威脅度需要名大隊長級別的肅正官在場?”
“……等著瞧吧。”,葉誠靠在椅背,閉上眼睛,用呼吸法調整起自己的狀態來,樂永瞥了一眼,也就不再說話。
兩人一直安靜地開至聖卡穆萊特大教堂,期間什麼話也沒說,只在下車時,葉誠問了一句話。
“你確定要跟著我一起去嗎,如果出了事,那就是大事。”
“你在開玩笑?”
察覺到樂永有些不高興了,葉誠卻還是堅持他的看法。
“你最好不要跟著去。”
“哈……能有多大麻煩?我們遺書都寫好了,還有什麼可怕的,要是你死在我前面,我這隊長也當不下去了。”
樂永走到葉誠身旁,推了他一把。
“要死一起死。”
“哈……”,葉誠極其難得地輕笑了一聲,不知道他的心裡想的是什麼,“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活久點,起碼要活的比我久。”
兩人走過相對於其他地方顯得更加安靜的大街,雖然行人來來往往,有的原地駐留,有的擦肩而過,但都似乎極力收斂著動作,避免發出聲響。
樂永有些詫異地皺起了眉頭,在葉誠邊上悄聲詢問:“這裡之前是這樣的嗎,感覺有點詭異啊。”
葉誠卻點了點頭,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帶著路往前走。
“不用在意。”
再接著走過的地方是設計古典但大氣磅礴的正門,門衛明顯得到了來訪請求,對著葉誠和樂永微微頜首,表示尊敬,樂永對他點點頭,兩人從門下經過。
再接著,兩人穿過花園,太陽花正在盛開,味道在空中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將其他的花草樹木的草本味道遮蓋下去,獨留一份芳澤在葉誠和樂永的衣物上眷戀不散。
花園中有孩子在笑鬧,但極為剋制,還有遊客在拍照參觀,表情帶著十足的愉快,他們都無視了葉誠和樂永這穿著打扮明顯不像是來遊玩的兩人,也並不怎麼在乎他們身上肅殺的氣質,只是將他們融入了快樂和自在的氛圍之中。
兩人又走過了修道院,裡面的唱詩班在齊唱聖歌,聲音婉轉動聽,極其整齊,和聲宛如一人,沒有任何的失誤,每個人都帶著十二分的專注,歌聲神聖而不可侵犯,卻在唱歌時微微偏著頭,全體目送著葉誠和樂永的離去。
樂永走到這已經有點毛骨悚然了,一種非常不對勁的感覺像毒蛇一樣順著他的背脊攀附而上,在耳邊嘶嘶作響。
“葉誠……”
“嗯,我知道,繼續走。”
兩人最後來到了講經處,這次葉誠和樂永的任務目標,行零一就在這個公開的講經廣場的臺階上坐著,穿著那身唱詩班的白袍,聖焰輝陽教派的徽章在他的脖頸上懸掛,隨著他微低著搖擺的頭一起微微晃動。
“啦……啦啦……啦……”,他輕輕地用那純淨而動聽的童音哼著什麼歌,卻不是什麼聖歌或者祈禱曲,只是一首普通的搖籃曲罷了。
“你們來了。”
他抬起頭,看著已經來到講經處中央的葉誠和樂永,站了起來,拍了拍長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眼睛卻不像往常那麼迷茫中帶著清澈動人的湖光。
明明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其動作和姿態卻盡顯優雅與成熟,兩種錯位的感覺摻雜在一起,組合成悄無聲息浸入骨髓的詭異。
“你接下來會被移送能力者監獄,被用最嚴格的關押手段囚禁起來。”
葉誠站在那裡,表情甚是無情,完全沒有再見到行零一時應有的態度。
“你不查了?”
“已經沒什麼好查了,既然行零一可能是計劃的關鍵節點,那麼直接將其隔離,應該就能逼出你的計劃提前執行。”
“你什麼時候覺察到我的?”
“水族館談話後。”
“是因為零一的示警?”
“不,因為“你”頂替了他後問我的問題。”
“那關於“神”的問題?為什麼?”
“因為行零一不會問我這種問題……”
葉誠在這裡停頓了一下,直視著“行零一”。
“因為他不信神。”
“行零一”將手背在身後,嘆了口氣,臉上卻沒多少被看破應有的驚奇。
“嗯……你的動作比我想象中快一些,你比我想象中果斷得多,我還以為你會等到“巡迴節”。”
“那些線索都是煙霧彈,再繼續查下去也沒辦法阻止你的計劃,對嗎?”
“對。”
“如果我今天帶走行零一,你的計劃就會失敗,對嗎?”
“對。”
“卡萊莎是你計劃中重要的一環,對嗎?”
“對。”
行零一在這卻嘆了口氣,聲音開始變化起來,逐步變得神聖,成熟,穩重而具有說服力。
“她的死,導致了計劃的不完全,原本我的計劃是起碼要……“汙染”清城的三分之一人口,不過現在嘛……也沒辦法了。我一開始以為計劃暴露了,後來才發現卡萊莎不是被你們滅口的,但是計劃一經開始,也無法停下了。”
“……”,葉誠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表情隨未變,但眼簾卻微微垂了下去。
“你果然侵佔了你兒子的身體嗎?行亦難?”
““侵佔”?你想錯了,他原來根本不存在,這些年,經由無數人的感情和經驗,以我愛人和我的想法與感情為主體,才讓“行零一”,我的兒子誕生在這世上。”
“行零一”這時又嘆了一口氣。
“我的兒子生下來便沒有任何情感,根本不能算一個人,不過這也已經是過去式了,今天,他會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那你呢?”
“神。”
行零一”將目光投向葉誠和樂永,此時他的眼眸浸透了白色,聖潔得不可一物,但仔細想想,為什麼這白色的眼眸會有“聖潔”這種感覺?
“最後一個問題,那些隱藏的能力者去哪了?”,葉誠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身上的能量波動顯示他已經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
“你看不到嗎?”
“行零一”卻輕笑了一聲,彷彿這個問題很是可笑,伸手指了指葉誠。
“你……什麼意思。”,葉誠突然感到一聲什麼東西在自己的內心發出響動,表情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當然,你不懂……讓我先幫你一把,我們再好好談談,到時候你再回答我哪個問題,你做好選……”
“行零一”一邊說話一邊抬起手來,隨著他的抬手,一種強烈的恐懼感從在場所有人心中滋生而出,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哀嚎起來。
與此同時,他們的直覺在腦中瘋狂地敲起了警鐘,告訴自己,眼前的“東西”極度危險,且是什麼非人之物。
“行零一”口中剩下的一個“擇”還未說出口,一道陰影從邊上的樹下蔓延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地上劃出三道彎曲的漆黑軌跡,宛如活物一樣來到“行零一”面前,緊接著爆開。
在爆開的陰影之中,一個長髮遮臉,穿著肅正局戰鬥服的三十歲男子摺疊著身形,像燈神一樣,下半身還在陰影中,上半身則從覆蓋在行零一身上的陰影中鑽出,像個幽靈一樣完全從死角發動了攻擊。
他手持一柄全黑的影刃斜著刺向“行零一”的下顎,看勢頭是準備整個捅進腦子裡。
同時那些爆開的陰影變化成銳利的實體碎片和延展出的尖刺,將“行零一”囫圇吞下。
拉出的陰影將“行亦難”的眼部覆蓋,讓他無法看到攻擊來自哪個方向,何時擊中。
再加上此人爐火純青的能量運用手法,使得用“感”去感知哪個攻擊可能致命也成了不可能。
攻擊的速度之快,葉誠都沒反應過來,天空中的雨水甚至在這種速度對比下就像暫停一般。
這幾近完美的刺殺就算大隊長級別的人也無法自如應對,少不得要掛彩。
但這些動作在下一刻全部停止,陰影在空中全部化為虛無,那個長髮男子就那麼僵在了空中。
下一刻,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中都爆出了白色的物質,形成無數雙小手,伸展著向外張開,數量過多,看起來就像是構成一對對翅膀的羽毛,向著外面噴湧而出,頃刻之間就覆蓋了他的半個身子。
而兩名不知何時出現在屋頂上的身著肅正局制服的兩名男子也一起跪下,口鼻眼中同樣爆出數不清的潔白“羽毛”以及伸出的小手,甚至還有輪轉的白色眼珠。
一瞬間,三名能在瞬間清空一條街區的鬼級能力者,身經百戰的大隊長級別的肅正官,全部失去的戰鬥能力,變為了只能吐出白色物質,動彈不得的雕像。
“放心……很快就好。”
“行零一”像睡著了一般癱軟下去,倒在一個由地上白色物質升起,構建而成的搖籃之中,然後沉入其中,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從長髮男子身上白色物質中逐漸升起的人型,他就像從蠶繭中破出一般探出半身,白色粘稠的物質在他身上滑下,露出一張臉來。
一道光柱從其身後沖天而起,蔓延而開,天空的黑色開始褪去,露出陽光明媚而湛藍的天空,將這整片地區籠罩。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巨大的光輝以教堂為中心,直衝天際,以變化的景象把清城區以及外面的一大塊區域籠罩。
緊接著就是在路上行走的,在樓上眺望的,在家中休息的人們突然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動作。
接著,以教堂為圓心,半徑二十五公里內所有的人的七竅之中突然爆出層層疊疊而蔓延而出的白色物質。
它們形成無數不斷變化的形象,做出種種動作,被吸引一般,指向那個方向,有的甚至整個脫離了人的身體,蠕動而去。
那誕生之人眼睛逐漸開啟,注視著這個已經改變的世界,聖歌團的齊聲頌唱越來越響亮,無可逃避般地灌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他蓄了鬚髮,修剪成威嚴的形狀。
他的五官也很深刻,有混血的特徵,眼睛內閃動著神聖的光芒,下撇的嘴角帶來凝重的感覺。
他探出的上半身肌肉塊塊都如雕刻過的大理石般分明,身材亦是完美至極。
他是行亦難。
他看向葉誠,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