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臺CGT21是我從一個走私商手裡弄來的。”,芬尼沒有說謊,而是很直接地說出了那臺裝置的來歷,同時將那個走私商的個人聯絡方式傳給了葉誠。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本來就打算和盤托出,看著葉誠的眼睛,他不禁想象了一下自己說謊的樣子,但是他怎麼都想象不出自己能騙過這人。
“嗯,請問這臺裝置原來是作何用處的?”
芬尼嘆了口氣,才說話,葉誠從他的感情波動感覺到他似乎聯想到了什麼很可惜的事情。
“原本它要用於一場演唱會……”
芬尼用動作對著葉誠詢問了一下自己是否能點個煙,他的壓力有點大,得到首肯後,他流暢地把夾在食指與中指間的煙吸了一口,然後吐出。
“一場史無前例的盛大演唱會,是多個事務所合作的,我們計劃將演唱會的全息投影投到天上,讓整個清城都看得見。”
“你得到相關許可了嗎?這種事情可算是嚴重擾亂公共秩序。”,劉青山在邊上插了一句。
“我們當然申請了,用了差不多三個月的功夫才得到審批,而且規定了在一個時間段內,不超過三小時,準備直播的影像要透過提前稽核,如果有什麼情況立刻掐斷。”
葉誠聽完這話,提了個問題。
“演唱會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為了唱歌啊……啊,是為了宣傳我們的偶像。”
葉誠提前做過功課了,他知道在清城,偶像是一種職業,某種人造的神化崇拜物件,用以自我排解,所以沒提出什麼疑問。
“不過這場演唱會已經取消了,也不可能再次舉辦。”,芬尼點了點菸灰,把那隻煙按滅,“那臺機器在倉庫裡,我可以帶你們去或者提供地址給你們。”
然後他伸出了雙手,示意葉誠他們把自己拷上。
“在逮捕我之前,我想問一下,是這臺機器的來路不正還是怎麼回事?”
劉青山和葉誠對視一眼,然後說話:“您可以不用這麼緊張,我們不會逮捕您,只是想詢問一下這臺機器的相關資訊罷了。”
芬尼聽到這,鬆了一口氣,把手收了回去,暗自慶幸逃過一劫。
“我想問一下,你說“不過這場演唱會已經取消了,也不可能再次舉辦。”是怎麼回事?”
“那是因為……”,芬尼正準備說話,突然有人推門而入。
“嗚哇……好臭,你又躲在這吸菸偷懶啊,經紀人。”
走進來的是個紫發少女,長相和身段皆是一等一,雖然她有些氣喘,汗水浸透了額頭,讓幾縷頭髮粘在上面,肩膀上搭著條白毛巾,妝也花了,但是其行為舉止極為自然,舉手投足之間卻又散發出一種優雅而冷豔的氣質。
“啊,這兩位是?”,她歪著頭,彷彿才剛剛看見葉誠和劉青山。
“別鬧,出去,我在談很重要的事情。”,芬尼眉頭一皺,語氣帶上了斥責的意味。
這位偶像很明顯會察言觀色,向著葉誠他們吐了吐舌頭,賣了個萌,沒再說什麼話,靜靜地退了出去。
“裡面怎麼了?”
“別進去,經紀人在和看起來很不好惹的人談事情呢。”
門外傳來交談聲,芬尼尷尬地笑了笑。
“平時給她們的權利太大了些,孩子總是有些淘氣的,畢竟才十七八歲,請見諒。”
劉青山壓抑著自己想吐槽的慾望,葉誠也是十八歲,但芬尼對待他的態度卻和對待長輩一樣恭敬,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實情是什麼感覺。
“咳咳,就如您所看到的,我的工作,就是發掘她們那樣的原石,擦拭打磨,使之閃閃發光,熠熠生輝,能為眾人所欣賞。”
葉誠微微點了點頭,他能感覺出來剛剛的少女有那種引力和天賦,能吸引人的目光和注意,使人沉醉。
“然後在我工作的期間,所發掘出的最閃耀炫目,光彩奪人的原石,就是卡萊莎。”,芬尼說這話時,目光有些閃爍,彷彿回到了過去,嘴角甚至帶上了一絲笑意。
“卡萊莎就像黑洞,能讓人完全被吸入其中,無法自拔,正是因為有她,我們才有做這個全城直播的企劃的膽子,但是很可惜,我們失去了她,所以演唱會也無法進行了。”
葉誠很快就在腦海中將卡萊莎這個名字找了出來,樂永曾經和自己提過她,還給他聽過她的歌,前幾天他還聽過新聞報道其死訊,是自殺。
“稍等。”,這時,葉誠的終端亮起,剛剛他叫葉恆幫他查詢那個發過去的走私商聯絡方式,現在得到了回覆。
翻過手腕,投影出螢幕,葉誠用極快地速度閱讀完,將其關掉。
“我們已經查到了您提供的那個走私商,就你所知,他有什麼精神疾病或者表現異常嗎?”
“呃,沒有,怎麼了?”
“他自殺了,遺書寫著他受不了自己的抑鬱症發作時世界的樣子。”
“怎麼會……”,芬尼倒吸了一口涼氣,“要是他的死因為濫用精神藥物或者酗酒我相信,但是抑鬱症?不太可能。”
“那太好了,因為我也不太相信,謝謝您的合作。”,葉誠站起身來,遞出一張名片給芬尼,“如果您的身邊出現什麼異常,任何異常,請致電我,或者直接報警。”
芬尼接過那張名片,腦門有些冒汗了,在葉誠離開前,他咬著牙問了一句。
“我是惹到什麼大麻煩了嗎?”
“可能,但這件事和你沒什麼關係,你可以安心度日,麻煩找上門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我只是防微杜漸罷了。”
“畢竟……您在我來問話前,沒有因為抑鬱症自殺,對嗎?”
葉誠回頭,用並沒有任何安慰情緒,但卻意外地讓人安心的冷靜語氣說完這句話,便和劉青山出門而去。
兩人如兩尾逆流而上的魚,在人來人往,極其擁擠的後臺環境中旁若無人地游出。
“偶像是個很有前景的職業嗎?”,葉誠在離開人群后,突然問了劉青山一個問題。
“呃……為什麼這麼問?”
“他們都有種炙熱的情感,那些粉絲甚至有些瘋狂,但我無法理解這種將自己的激情揮霍在虛無的東西上的行為。”
劉青山聽了這話,有些錯愣,但很快就苦笑起來。
“不是什麼東西都是有意義的,人也不可能只做有意義的事情。”
“那些有天賦的人可以進研究院,成為公務員,甚至加入肅正局什麼的……這些工作是明確能讓你感到自己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但進公司,礦場,農場,還有其他的工作,無非是成為社會的齒輪,一日復一日罷了,雖然不可或缺,但也不是無可替代。”
無錯書吧“而這些“平庸”的工作才是大多數人的歸屬,再加上下城的環境如此高壓,娛樂是一種必須的釋壓方式。”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的,大多數人甚至還很迷茫,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而等到找到時,卻也太晚了。”
“下城的人都很短命,要在有限的時間裡活出意義,活的開心自在,這可不容易啊……”
“能不想太多也是一種好事。”
葉誠聞言,有些沉思。
“這麼說來,下城缺的是“時間”和“空間”,以及“自由”嗎……”
“但是我們不缺“信念”。”,劉青山輕笑起來,語氣並不斬釘截鐵,卻帶著十足的自信。
葉誠看著他,感受到那種清城人特有的自信和自豪,那是一種“清城未來一定會更好”的感覺。
在他見過的清城人裡,雖分多少,但卻全都擁有,實在是不可思議。
劉青山給自己點了只煙,吐了口氣。
“你知道嗎?我是“外環”來的,甚至不是本地人。”
“我在外面生活了十三年,才和鎮子裡的人一起搬到清城的外環來,在那十三年裡,我就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樣,躲在地下,天天祈禱著雨不要太大。”
“如果雨太大,水就會從各處滲進來,我就只能和哥哥在家裡唯一不滲水的一個角落裡待著。”
“當時我還覺得,為什麼要這樣,淋點雨又不會怎麼樣,直到有一天,我媽媽因為暴露在雨水下過多,變成了迷失者。”
“算我運氣好,鎮子裡僅有的五個能力者有一位是我的領居,所以我活了下來,坐在我媽媽我爸爸,其他所有人的血泊裡活了下來,哈哈。”
說到這,他笑了一下,拉開了衣服領子,露出脖子上的大片舊傷,臉上卻全是苦澀。
“隨後我家的房子被再分配,我進了孤兒院,從那之後,晚上我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就這樣瞪著眼睛,縮在床角。”
“你知道鎮子上,有多少人是孤兒或者曾經是孤兒嗎?百分之六十,而大家的平均壽命也就是三十五六歲。”
“有徵兆的還好,早早地就為了不拖累別人,自我瞭解了,沒徵兆的一旦變成了迷失者,運氣不好就是全家死絕。”
“就這樣的生活,我們過了七十六年,聽說那些崩潰的城市分離出來的人們都是這樣的,很難找到在什麼地方,也沒辦法在外面的汙染的雨下離開,只能依靠著崩潰後零零碎碎的防護區域慢性死亡。”
“然後清城派人來了,把全鎮的人都接到了外環。”
說到這裡,他又笑一下,不過這次少了苦澀,多了回憶。
“當時我就覺得,這裡真他媽是天堂,有吃有穿,做危險的活有專門的防護服和器械,有心理輔導和足夠的藥物,菸草和酒精,甚至人均能活到五十歲以上,不需要每時每刻冒著生命危險活著。”
“五十歲啊,他媽的我們鎮子上最年長的人才四十七!頭髮全白了。”
“總之,我來到清城之後,才開始能睡得好一點了,以前一天睡個三個小時就很不錯了,現在甚至可以睡到天亮。”
“是清城救了我們,接納了我們,所以作為一個清城人,在覺醒了能力後,我加入了肅正局,幹到現在。”
說到這,他已經把那隻煙吸完了,把菸屁股用腳底捻滅。
“雖然說在肅正局當員工的平均存活年齡也不超過四十歲吧……呵,但我覺得這是一種命中註定吧。”
“既然我從那個地獄活了下來,成了能力者,被他人拯救,那這說不定是上天的安排,讓我去拯救更多的人。”
“啊……我是不是說太多了,有些跑題了。”
說到這,他咳嗽了一聲,抓了抓頭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轉回了接下來的活動。
葉誠搖了搖頭。
“沒事,我很樂意聽你的故事。”
劉青山搖了搖頭。
“都過去了,還是正事要緊。”
葉誠點點頭,繼續說話。
“剛剛那個經紀人在說到卡萊莎時,感情上極其動搖,對於一名這麼老資歷的經紀人來說,這可不普通。”
“卡萊莎嗎……”,劉青山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我沒怎麼看過她的演唱會,但是聽過她的歌,確實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很能觸動人心。”
“那麼……接下來你去調查一下卡萊莎自殺的案子,我叫葉恆去跑一趟那個走私商那邊,看看找不找得到什麼線索。”
“說實在的,我不覺得能查出什麼事情來,我們已經查了夠久了,我一直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查不到也要查,對手已經領先我們太久,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劉青山聽了這話,他沉吟了一會,然後提出了一個葉誠沒想過的建議。
“……要不我們掀桌子吧?”
“掀桌子?”
“按照你的推斷,行零一是一個重要節點,對吧。”
“對。”
“而且這是唯一一個在我們掌握下的重要節點,對吧。”
“對。”
“那不就得了,你用你的關係向歷局長要人,我們直接把行零一轉移,逼迫對面直接與我們正面對決,怎麼樣?”
“……這,是合規定的嗎?”
葉誠猶豫了一下,他的問題糾結的地方也很奇怪,居然沒有否定這個計劃的可行性,而是是否符合規定。
“啊?”
劉青山的反應是啞然,他聽葉誠的意思,彷彿是他早想到過這個計劃,只是因為不符合規定就放棄了。
“使用這種越權的方式,且沒有充足證據的情況下調動武裝力量是違反肅正局條約的。”
“對,我們是沒有決定性證據,但是我們已經有很多佐證了,再說了,這不算越權,這是……呃,靈活處理。”
劉青山想了半天,才找到一個詞來形容他們要做的事情。
“而且你想,再這樣拖下去,說不定他們的計劃完成度會越來越高,遲則生變啊。”
葉誠聞言,似乎有些困惑地低下頭想了一想,他看著劉青山一副“你信我”的樣子,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那我去找歷局長談一談。”
“這才對嘛。”
劉青山鬆了口氣,他實在是擔心葉誠真的不會靈活變通一下,不過葉誠的死板也不是第一次在樂永口中吐槽出來的了。
像是從不在公事外使用許可權,調取資料走完全的程式,申請親自手寫這種事情,樂永吐槽過了一萬遍,他甚至懷疑葉誠是不是個機器人,一定要遵守規章制度,否則腦子就會自動燒燬。
劉青山與葉誠準備分道揚鑣,以防萬一,他還是去調查一下卡萊莎的案子。
接送的車已經來到,葉誠在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演唱會現場。
觀眾們揮舞著應援棒,嘶聲竭力地喊著臺上偶像的名字,而在這迷亂的舞臺燈光下,演唱會成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把其他的一切都驅逐出去,只留下歡愉和歡呼,將外面細雨連綿的陰暗現實拒之門外。
只要崇拜眼前之人便好,只要不去思考便好,只要投入其中便好。
這龐大的感情激流衝擊著葉誠的精神,懇求著他要加入其中,但葉誠只是看了一眼。
毫無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