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是個令人魂牽夢縈的地方,明面上來說,這裡擁有最好的資源,最好的環境,超高的社會福利,幾乎為零的犯罪率。
高科技水平,高生活水平,高幸福感。
上城人可以不用工作就在這裡輕輕鬆鬆活到九十歲,並且在基因改良下像個剛四十的年輕人。
而這所有的一切當然有個小小的要求,但是有且只有一條,那就是非工作需求,不得以任何原因前往下城。
同時上城更是隔絕了基本所有從下城而來的資訊,只有被選中的人能前往下城。
這條件也確實很荒謬,不是嗎?
我是說,帝國內的正常人難道不是都無一不想獲得進入上城的機會,逃脫下城那危機無處不在的危險環境嗎?
畢竟在下城,人們要隨時做好準備。
領居,愛人,家人可能隨時變成迷失神智,肆意屠戮的怪物,還有那些彷彿只在幻想中存在,無法以科學解釋,但總會莫名其妙出現的怪物,以及為非作歹的,縱情聲色,放縱慾望能力者罪犯。
跟別說雨水中帶著的汙染,奇妙的超自然現象,惡劣的生存環境,缺少的資源都在威脅著他們的日常生活。
他們日復一日的勞作,卻換不來安逸的生活。
誰會想去下城啊,難道是為了去淋那沒有特別防護罩過濾的可怕雨水嗎?
難道是嫌自己沒有活夠想要變成失去神智一心只有殺戮的迷失者嗎?
但確實有那麼一批人,因為信仰,或者是仇恨,或者是野心。
他們帶著這些特殊的情感,從上城前往下城,去完成他們心中的目標。
而葉誠,就是其中的一個。
當然,他抱有的目的不是最特別的,這世界上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一個。
現在他站在一間夜總會里,夜總會中獨有的光影閃爍間照出這裡的一地狼藉。
葉誠狀態不怎麼樣,身上的衣服破了幾個口子,身上也帶著傷,整個人陷在他砸出的吧檯的凹陷裡。
合成木板斷裂的木屑和填充材料破碎時揚起的灰塵打在他的身上和臉上,讓他看起來頗為狼狽。
但他抓緊時間喘著氣,無視那些在空中舞動的全息投影舞女,和天花板上打下的迷亂燈光,還有那洶湧的音樂音浪。
空氣中瀰漫著槍械擊發的硝煙味道,將不久前還洋溢在這個尋歡作樂之地的濃郁荷爾蒙驅散開來,轉而帶來一股肅殺的氣氛。
葉誠看到他的任務目標將一個特警打的飛起,可以把人打成篩子的彈雨在他身上濺出刺眼的火花,卻傷不到他分毫。
說來有意思,這時在這裡響起的音樂中的人聲正唱著“你的愛如同一顆子彈將我的心穿過。”
葉誠能看到任務目標的臉上帶著快意的獰笑,於是他盡力撐起自己的身體,一邊喊叫著讓那些特警撤退一邊起身。
既然已經緩過氣來,那麼他就要幹活了。
為何葉誠會出現在這裡?事情要從稍微往前一點的時間點說起。
葉誠是個專門應對能力者犯罪,超自然現象,以及保衛一般民眾的被稱為肅正局的部門培養的大批學員中的一名。
無錯書吧他不僅是個學員,而且是他那一批中的佼佼者。
至於為什麼他是其中的佼佼者,這要從十二歲那年說起,葉誠在那一年遇到了某件事情。
這件事情極大的衝擊了他的精神狀態和導致了他神經系統的病變,導致他成為了一個精神異常者。
這病症帶來的症狀很簡單,葉誠獲得了和他人共感的能力,但這種能力無法控制,他從那之後就能夠被動地感受周圍人的情感,一刻不停,無論何時何地。
葉誠從小就精神科堅韌,如果單純只是感受到人們當前的情感也許還好,但這能力恐怖就恐怖在這裡。
它讓葉誠能事無鉅細地,無時無刻地感受到人們所有的感情,無論是潛藏的,表現的,或者是無意識的,那些罪惡,貪婪,憤怒,痛苦,快樂,悲傷,責任,恐懼。
這些讓人崩潰的感情強行擠入葉誠的大腦,如同一片五顏六色的深沉之海,把葉誠本人的感情和想法死死地壓在不見天日的海的底端,讓他幾乎如行屍走肉般活著。
不止如此,那些紛亂的感情會強烈的影響和同化他,到了後來,葉誠甚至無法分辯那到底是自己的感情還是他人的感情。
這樣看來,葉誠最可能的下場就是最後迷失於那片感情的海洋之中,成為那一滴溶於其中的水。
以這個世界的情況來說,就是迷失神智,變成只知道殺戮的人形怪物,也就是迷失者。
可足以把人逼瘋,時刻不停的感情侵蝕卻並沒有讓葉誠崩潰,他挺過來了。
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還保有著自我,還是已經被同化了,但他起碼沒變成瘋子,反而精神力被錘鍊得強大無比。
而能力者的強大之本就是自身的精神力和迸發的情感強度。
所以自從十五歲葉誠覺醒以來,他基本沒有遇到能與自己相提並論的對手。
但是出於某些原因,他並沒有完全地將其表現出來,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正常人。
一個優秀但不過分優秀的學員,一個有著自己喜怒哀樂的人,他心目中渴望成為的普通人。
葉誠渴望那個普通的世界,而不是眼前五光十色流露出的慾望之海,恐怖之海。
沒有人知道,哪怕只是和葉誠待在一塊,他的潛藏的感情就足以被葉誠讀出,同時同步出現在葉誠的身上,他的喜怒哀樂,就是葉誠的喜怒哀樂。
只要葉誠想要,雖然不能直接讀心,但是基本都能完全預測這個人接下來的行動,語言,甚至輕易讀懂他的過去,那些人們潛藏的惡意和自身都沒感覺到的慾望也會自動出現在他的眼中,人的思維在葉誠的眼中是透明的,形象則是醜惡的。
當一個人有這種能力時,他也就沒辦法成為正常的人了,同時基本也杜絕了深入的社交和與人建立關係分可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應該算是種詛咒,而非祝福。
但凡事也不一定,雖不完全,但有一種特殊的人能夠遮蔽葉誠的能力,也就是被稱為能力者的人。
他們擁有各種特異的能力,基本上來說,就是上天入地,噴火吐冰,探囊取物,力拔山河,前提是他們能活到那天而不陷入瘋狂。
畢竟能力者多多少少都有些精神方面的問題,而在這個時代,精神問題可是大問題。
在上城,有著一處直屬於肅正局,以培訓能力者為己任,融合了訓練,教育,和教學為一體的大型建築群。
此地正是在上城與下城被統稱為學院的地方,其全名為普羅米修斯學院,以一個人名命名。
據說這個人名來自惑星時代前那個祥和的時代留下的神話傳說,但大部分人都並不知道這個神話傳說具體說了些什麼,又想表達什麼東西。
但是每一名在此研修的學員都知道這個故事,這個在開學儀式上被一代又一代院長一遍一遍重複的故事,並且將其深深地銘記。
在這佔地接近110平方千米的建築群其中一棟樓中,一個裝修簡潔而富有美感的訓練室內,葉誠站在他的導師,克麗多斯身旁。
“決定了?”,克麗多斯突然發聲,聲音中透著些關心和遺憾,她那些蠕動的頭髮表示她的心情並不平靜。
“決定了。”
葉誠站在他的導師邊上,在如此之多的人面前,他原來可能會很難受,這些糾纏的情緒場每次都會讓自己近乎於迷惑於自身到底是否存在。
但現在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在兩天前,他晉級了,他的能力者等級來到了並級,但卻並不是以一種他希望的方式。
在學院的流程下,應該在有人監督,並且使用藥物和一些秘密的手段的情況下來使學員安全的晉級,但葉誠並沒有。
他在自己的家裡晉級。
“你父親的事情,我很遺憾,但是這不是你自暴自棄的理由,葉誠。”
克麗多斯的頭髮結成一隻發手,輕輕地撫摸著葉誠的頭。
“我沒有自暴自棄,導師。”
葉誠卻轉過頭仰視著自己起碼有兩米一的導師,她那一向慵懶的臉上此刻滿是關懷和擔心。
“相反,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如此之好過。”
葉誠嘴上這麼說,臉上卻冰冷,語氣更是一點都沒有波動,“那些困擾我的事情全都消失了。”
“甚至有些安靜過頭了。”
葉誠看著下面那些練習著的同學,那些一閃而過的火光,還有蔓延而出的冰凌,更多人只是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對打。
“我去清城是為了再找一個讓我活下去的理由,也是為了看看我到底是為什麼想要加入肅正局。”
“我加入肅正局到底是我的本心,還是我父親和母親還有他人的願望在我身上的投影?”
說完這些話,兩人都沉默下去,看著下面訓練的眾人,過了一會,葉誠才再次開口。
“我想去看看,導師。”
唯有在說這話時,葉誠的臉上才閃過一絲人性的光芒。
克麗多斯看著她最心愛的徒弟臉上此刻只剩下虛無和空洞,她感到有些心痛,她相信他的話。
兩天前,葉誠還能露出笑容,還能表露出感情,但這兩天,他臉上的表情從未變過,那副陰鬱而憂傷的神情凝固在他的臉上。
葉誠在兩天前的那個晚上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他唯一剩下的親人,他曾經最堅固的錨。
當那隻將他勉強維持在常人的狀態的最堅固的錨也消失,再加上他情緒劇烈波動時不受控制的晉級。
這導致他患上了一種“病”,一種被學院所幾乎根治的只有能力者會患的“病”。
能力者在晉級時可能會失去部分情感,這種現象被稱為感情割裂。
但他的這個“病”比其他人嚴重的多,他失去的太多了,最起碼是全部的正面感情。
而同時併發出現的各種幻覺更是一刻不停的折磨著他。
他有一種預感,自己如果保持這個狀態,那麼自己離完全瘋掉也差不了多遠了。
但他也不怎麼在乎,因為他連人類擁有的最基本存活下去的求生欲都快全部喪失。
而剩下的求生欲告訴自己,要想活下去,那就遵循他父親留下的留言,前往清城,他父親的故鄉。
他要調查自己父親的死因,如果那是別人所計劃的,那就復仇,如果不是,他也要在清城找到父親的過去,也要在清城找到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你的課程仍未修完,以你的天賦,待在學院會好很多,學院的學員在下城乾的是最危險的活。”
克麗多斯嘆了口氣,“但如果你一定要去,那麼就好好保重,我不希望你在這麼年輕的年紀就夭折,不論以天賦還是感情上來說,我都不希望。”
“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你們會有更好的明天。”
葉誠看著訓練場中揮灑汗水的同學們,那些洋溢著快樂和青春的學生們。
這裡有著自己的朋友和信賴的導師,這裡曾是自己的家的一部分。
他們都有著更好的明天。
“嗯。”,他只是應了一聲,沒表露出什麼感情。
在導師看不到的視野中,有另外一個葉誠站在自己的身邊,安靜而沉默地流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