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他們都沒說話。
許久,他終於開口。
“許妄言,”他說,“為什麼那天會帶我回家。”
為什麼呢。
他們明明不認識,她為什麼不怕呢。
她聞言,沒有立刻回答。
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
如果非要找個原因,
“可能因為我們都差不多吧。”她說。
“差不多?”他側眸望她。
“你看見了我的處境狼狽不已,我看見了你的生活苦不堪言。”她笑笑,“那我們,就沒什麼好嘲笑對方的了。”
就沒什麼好高高在上的了。
像那些人一樣,總是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一等。
“而且,就算你是個人渣也沒關係的。”許妄言轉頭,看向更黑的地方,“畢竟那時候的我,其實可以和你拼命的。”
這樣,死了也許更好呢。
可是他什麼都沒幹。
他就這樣,規規矩矩,安安靜靜的躺了一晚上,還留給了她一張便利貼和二十塊錢。
也說不上什麼他成了她的信仰和希望,就是忽然之間覺得,也許活著也挺好的,或許以後,就能遇見更好的人了,不是麼。
沒有什麼天定的良緣。
一切都是人自己定的罷了。
“拼命麼。”他喃喃自語著,細細咀嚼這幾個字。
可他從來沒想過要她的命。
是她,差點不要自己的命了。
“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他輕聲問她。
“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拋棄的,”他沒等她回答,徑自開口,“就當我是被拋棄的吧。”
“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就是一個人了。”
“我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我記得,那時候我在某個城市的街上飄蕩,遇見了一條髒兮兮的狗。”
“它看見了我手上的麵包,就一直跟著我。”
“我沒趕它,還分了點麵包給它,因為我覺得我們有點像。”
他偏頭看她,笑了一下,“我是流浪的人,它是流浪的狗。”
見他笑,許妄言抿著唇,沒說話。
原來他是真的,沒有家。
“我今年十八,或者十九。”他仰頭看天,嘆了口氣,“太久了,我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久,只是覺得好久,好久。”
“我現在唯一的技能,就是偷。”
“這是在人販子堆裡學的。”
“本來還會賣慘的。”
“是小孩的時候還管用,現在,人家就覺得我是個無所事事的人,騙錢的。”
“我也嘗試過找工作的。”
“沒有身份證,只能進黑廠,活的還不如街上遇見的那條狗。”
“其實我也想過,不如死了算了。”
“這樣的生活真的很沒意思,我活的稀爛。”
“可是有一天我在賭場裡看見一個賭輸全部家當的人,他還不起錢,差點被剁手剁腳,然後他就拼命掙錢還賬。”
“當時我就在想,死了不就完了。”
“後來我和他熟了,因為我們都沒有家。”
“那天我就這樣問他,他沉默了半天,對我說:‘你看那臭溝溝旁邊的花,雖然長在臭的地方,還不是照樣開花。’”
“‘花在哪開,怎麼開,開的怎麼樣,都是開。人,只有活著,才有感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其實那時候不太懂,只是覺得,他最後幾句話說的很好。”
“人,在哪活,怎麼活,活得怎麼樣,都得活,得好好活。”
他說完,偏頭看她。
“我們啊,總會遇到對的人,總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就算一切都不如意也沒關係,只要活著,就有翻盤的機會。”
他的聲音很輕,很慢,似乎是在勸慰自己,又似乎是在勸慰她。
好。
許妄言在心裡輕輕回他。
“別發呆了。”他抓起她的衣袖,開啟手電筒,“該回家了。”
該回家了。
他們一路沉默著,誰都沒說話。
要到家的時候,她忽然停住腳步。
沈烈彥回頭,靜靜的看著她。
“你是不是很快就會走了。”她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去別的地方流浪。
然後他們,可能不會再見面。
“在你高考之後,我會走。”他沉默半晌,認真回道。
“好。”她其實還有話要說,卻沒有說出口。
比如,他會去什麼地方流浪呢。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進去吧。”他開口。
“好。”她回答。
她抬腳,開鎖進屋。
他看著她把門關上,隨後輕聲說了句晚安。
轉身,走出巷子。
許妄言從窗邊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也輕輕回了句。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