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妤不置可否,沒有立馬回應許願。
按著她原來的想法,只要許正松的態度是顧著自家的,那她就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以後找機會時不時地在許正松面前唸叨一些有關借貸的事,讓許正松心裡有個底,那周家人就算是想再來誆他,他多多少少也該有個警惕。
只要許正松穩住了,這個家就能穩住。
周家人貪得無厭,妄想損人利己,也該讓他們嚐嚐自食惡果的滋味。
可現在,聽見許願說出這番針對意味頗濃的話後,許妤又想,光讓周家人承擔他們本該自己承擔的後果就夠了嗎?
那許願受的委屈呢?從小被那家人強勢欺負的委屈?
還有王芬受的委屈呢?被許老太和妯娌排擠抹黑,自己丈夫還把錢往外掏的委屈?
幾十年來衣服已經穿脫色了也捨不得新買,擦臉擦手用的蛇油膏也都要等減價了才屯一大袋,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卻從未抱怨過一句,還把兩個孩子好好地養大了。
還有原主,永遠的第一,永遠拿得出手的成績。
她也是拼了命的在學習啊,那些放在書架上和桌上的各種學習資料,難道她被同學霸凌的時候不委屈嗎?難道她會希望自己家破人亡、參加不了高考嗎?
明明他們都在努力地活著。
卻因為作者給他們安排好的人生,因為已寫好劇情的不可抗力,最終是按部就班地活給了別人看。
許妤沉默著。
自穿書以來,記憶裡以及現實中周家人的種種表現,讓她直觀感受到了他們對原主一家沒有任何尊重。
特別是王思傑和王思雅,對於許願,姐弟倆在言行舉止上都透露著高高在上的意味:他們看不上許願,就像他們的父母瞧不起許正松一樣。
在他們眼裡,許願就是一個可以被隨意玩弄和壓迫的奴隸。
不管他們想怎麼對待許願都行。
事實也告訴過他們,傷害許願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想起許願左耳的傷疤,想起許願被燒掉大半的羽絨服。
許妤覺得,她的心胸還沒寬大到能以德報怨這些人渣。
也許在她缺失的記憶裡還有其他類似的事情,也許許願還藏了很多委屈沒有告訴過她和爸媽。
這樣的猜測讓她感覺十分窩火。
所以許妤抬眼,問許願:“你打算怎麼做?”
許願微愣,然後有些猶豫道:“我原來是想著給警察打電話,舉報他們未成年進地下場。”
“但我朋友說地下場的勢力牽扯太大,警察那邊是不會輕易過去管事的。” 所以他打消了這個想法。
“地下場?”
許妤想起來他剛才提過的名詞:“你剛剛不是說王思傑是在黑色立方嗎?怎麼扯到地下場了?”
難道地下場還有個別名叫黑色立方?
許妤有點懵。
畢竟在書裡,地下場這三個字還是很有存在感的,但黑色立方四個字卻是從頭到尾都沒在文裡出現過。
許願解釋:“黑色立方是地下場裡的一個區域。”
“地下場一共分了五個區,朝北的一片是禁區,是地下場所有者的私人場地。朝南的玲瓏苑是餐廳,提供飲食。朝西是休息室。朝東就是黑色立方,提供唱歌啊交易啊之類的各種包廂。”
“還有一個正中大廳的賭場,聽說玩得很大也很花,賭什麼的都有。”
許妤瞥他一眼:“這也是你朋友告訴你的?”
許願趕緊撇清關係:“我朋友家是開武館的,他哥哥在地下場做打手。”
生怕他姐誤認為他在學校裡不務正業,許願又說:“我朋友他成績很好,年級前一百,他也是聽他哥說了這些然後才說給我聽的。”
許妤點頭,並不覺得知道這些是什麼壞事。
甚至聽見有賭場後還有點可惜上輩子沒跟她哥哥多出去混混,不然她多學點她哥的賭技,指不定現在早就暴富了,哪兒還用苦巴巴讀書受氣。
許妤思緒一滯,忽然有點想念她那個看起來就沒個正形又不靠譜的哥哥。
上輩子,她哥許言廷,就是一個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二世祖,吃喝玩樂樣樣精通,仗著有錢浪到飛起。但按他話說,他這麼浪是在為以後的官場生活打基礎。
當時許妤只覺得他是在找藉口,許言廷也不多辯駁,反而難得耐心地帶她出了一次門,帶她去了奧城最大的賭場。
金碧輝煌的熱鬧之間,她就看著許言廷呼朋喚友,在人群往來中應對自如,每一次他下的賭注都很大,一晚上有贏有輸,看得許妤是心驚肉跳。
但最後算起來,許言廷卻是一點兒也沒虧。
也是在那時候,許言廷教會了許妤玩二十一點。
“平時不出門不逛街,一出門就是跟你爸上寺廟,我還以為你早就看淡紅塵不問世俗想去當尼姑呢。”
年僅二十一的許言廷看著自家妹妹一陣認真思索過後然後出了張爛牌的舉動,忍不住感慨,“平時學習爛不努力就算了,但你怎麼能廢到這種程度啊許妤,玩都不會。”
“教你幾十次了小姑奶奶,求你長個記性吧。”
許妤拿著牌不服,瞪他,還給他瞪笑了:“又懶又沒志氣,還不聽教。”
“要是以後我不在,你可得怎麼辦啊。” 他似笑非笑地說出這麼一句話,又很快說了下一句掩蓋:“把牌放回去重新洗,我最後教你一次,你好好學啊許妤。”
“指不定以後除了出家,你還有這條路子能走呢。”
許妤公主脾氣上來了:“沒你我還有爸爸!誰稀罕你教一樣。”
“我就是笨行了吧!我就是學也學不會玩也玩不來行了吧!”
“許清晗那麼聰明你去教她呀!你別要我這個妹妹要她啊!反正她進了家裡也改了名姓了許,她成績又好又懂事又討人喜歡,她腦子比我好使,你跟她玩不就行了嗎!”
“就我最討人厭行了吧!”
……
回想以往,許妤低頭一笑。
她當時是真的幼稚又擰巴,明明就很怕被比她優秀的養妹取代,又放不下臉非要去和親哥哥置氣。
她那脆弱不堪的自尊,都是許言廷一次又一次地示弱低頭在維護著的。
所以那時走了一會兒,發現許言廷沒向以往一樣追過來哄她以後,剛過十八歲生日的她更是氣得邊哭邊打電話叫司機去接她。
之後好幾天沒和許言廷見面,許言廷也沒給她發訊息,恰好她爸又讓她考慮出國的事,她便賭氣去了國外唸書。
一走就是四年。
她覺得自己倔,可許言廷更倔,四年,她沒回過一次家沒問過許言廷一句話,許言廷更沒有給她來過一條訊息或一通電話。
國外的生活讓她改變了很多,所以回國後她本打算好好跟許言廷聊聊,結果回國後聽到的就是許言廷這幾年越來越放縱的各種花邊新聞。
看來沒有她這個拖油瓶的生活,許言廷只會過得更瀟灑。
以前許言廷說她無可救藥,她回國後覺得許言廷才是。
聽管家說,許言廷已經搬出家住很久了。她便也息了和許言廷破冰的心思。
再然後,是她爸通知她嫁人,她去參加自己的訂婚宴。
她從車裡出來,看見多年未見的許言廷一個人站在大廳門口抽菸。
廳內觥籌交錯,人聲鼎沸,而他獨自一人,襯衣領口半開,衣服外套被他扯得吊兒郎當。
他還是那幅玩世不恭的模樣,手裡夾著一根半短的煙,煙霧散去,他看她的眼神十分平淡。
隔著臺階,一上一下,默然良久,還是許言廷先開了口。
“好久不見。”
明明好像是不能這麼若無其事的關係,可許言廷的聲音一傳進耳裡,許妤就忍不住眼眶發酸。
她低下頭,提起裙襬走上了臺階。
壓著翻湧的情緒,她剛準備抬頭說一句好久不見,從天而降的花盆就砸散了她所有的意識。
所以許言廷其實說得也不對。
看著眼前站在她房門口的許願,許妤挑了挑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黑色立方,我們一起去找王思傑。”
她不用出家,也不需要會玩賭博。
甚至可以沒有許言廷,她也一樣能過得很好。
她有了新的家人。
她會和她的家人一起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