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北濠山籠罩著一層薄霧,不高的丘陵在雨後就像是假寐的少女,顯得格外活潑可愛,清新脫俗。皖州城下了許久的雨,這一日陽光終於捨得光顧這一方青山,微光透過薄霧如同金片一般撒在青衫之上,遠遠望去,就像是籠罩在少女身上的青衫。到處是鳥啼、花香、樹影,正是踏青的好時節。
然而,山路上踉蹌又狼狽的一人一驢卻無心欣賞這般美景。
官兵來得太快,周承軒逃竄得十分狼狽,甚至連一匹上好的寶馬都來不及去尋,只能隨手騎上一隻老邁的青驢在山路中磕磕絆絆,又因著大雨摔了幾跤,連驢帶人都受了不輕的傷,卻片刻也不敢歇息。
在皖州城當說一不二的周管家多年,他幾乎已經忘記了窘迫與狼狽的滋味,想到此處,周承軒更忍不住對陳明旭更加心生怨懟,若非他被燕凌飛等人許諾的蠅頭小利迷惑,他又如何會落到如斯田地?
彼時的他全然不知,那個被他埋怨的物件,此時此刻已然成為了箭下亡魂。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一處山洞前,周承軒吹了一聲口哨,不一會,洞裡便走出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大漢,他上半身赤裸著,胸口是一道駭人的刀疤,眼睛兇狠地看著來人,見是周承軒,滿臉橫肉的臉上才堆出一個諂媚的笑,顯得煞是可笑:“周管家,這青天白日的,您怎麼這會兒到這兒來了?”
“都要火燒眉毛了,你倒還問我?快帶我去見主子。”
“啊?我說難怪方才青鋒火急火燎地就出去了。”那人仍想再問,就被周承軒一頓訓斥:“你還是做好分內之事,不該多嘴的,別問。”
說完,周承軒便急忙往山洞裡鑽,又走了許久,眼前的視野漸漸開闊起來,先是層巒疊嶂的山丘與樹叢,然後是錯落有致的矮房,這竟然是一個隱藏於山谷之間的小小村落。
周承軒顯然並非第一回來到此地,並不需要任何人引路,他便急匆匆地直奔自已的目標所在,然後到門前之時,他又慢下腳步,在門口高喊道:“主上,屬下週承軒求見。”
半晌,在周承軒幾乎要以為裡面那位人物是否並不在屋內之時,屋內這才傳來一道不急不緩的男聲:“進。”
周承軒這才緩緩開啟木門,就見一名三十上下的男子站在書桌前提筆練字,氣定神閒。
周承軒不敢多看,垂下頭行禮道:“屬下週承軒見過主上。”
“何事如此慌張?”
“屬下無能,竟然被長安來的巡撫輕易瞞了過去,幾乎令皖州部署功虧一簣,請主上責罰。”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承軒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直等到男人再次開口:“無妨,此事你雖然大意輕敵,但是也及時補救,算不上功虧一簣。至於那些被蠅頭小利所迷惑的小人,自然是不得好死。”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極其緩慢,但是卻令周承軒聽得心頭一震,立刻明白過來他口中“被蠅頭小利迷惑的小人”指的是什麼人。
那男人接著說道:“有功自然要賞,有錯自當領罰。此事你也的確是犯了馬虎大意的問題,因此罰你三個月的俸祿,你可服氣?”
“屬下服氣。”
說完,男人又將語氣放柔,道:“至於那個從長安來的所謂巡撫,不過是一介女流罷了,不足為懼。而且,本王本來就想要會一會她,以報兄長被殺之仇,她遠在長安,本王鞭長莫及,正令人煩心,如今倒好,她親自送上門來。”
原來,此人便是南王謝進民的親弟弟謝經略。
他與謝進民相依為命,只是後來他北上游學,接到兄長的家書後,正欲返回南境,就聽到謝進民兵敗被殺的訊息,自然而然地就恨上了昭明的謀臣紀黎。
謝經略忍不住又想起兄長的死狀,手下用力,筆墨在宣紙上暈開了一點,倏忽間破壞了上好的字帖,他只是眉頭一皺,將筆擱下,拿起宣紙揉成一團,又對周承軒道:“皖州的事你不必著急,本王自有安排,只是有一件要事需你去辦。”
“屬下任憑主上差遣。”
“本王需要一個人去一趟揚州,去見悅來國的路易斯,將東西交給他,他自然知道。你替陳明旭料理田莊多年,從未出過什麼紕漏,此事你去辦再合適不過。”謝經略道,“只是你可得小心。長安商會會長邊霖是這位路易斯的前妻,他來到此地恐怕瞞不過商會的眼目,你行事低調些,儘量不要被人抓到錯處。”
說完,他又頓了頓,嘴角噙著一抹微笑,道:“此事事關重大,若是你沒有辦妥,那便提頭來見。”
最後這句話他說得就好像就是一句玩笑話似的,但是周承軒跪在地上卻隱隱發抖,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他知道,這位主子絕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他若是說了要他提頭來見,此事絕無轉圜的餘地。
“是,屬下告退。”
周承軒出了小房,連休息整頓的時間也沒有,又匆匆地往揚州去了。
……
皖州衙門,次日,李一航死在獄中。
縱然紀黎已然安排了燕子堯百般檢查,但畢竟衙門內可信賴之人實在不多,最後還是有了疏忽之處。李一航的死因是中毒,毒被摻在了他妻子送來的湯藥之中,得知這一訊息,李夫人自責得捶胸頓足,思索再三卻又絲毫沒有印象。
李家的僕從都被遣散,李夫人也不可能時時守著湯藥,要尋個機會實在不是難事。
李一航的家人被紀黎安頓到一處宅院,給了些銀兩。她如今暫管皖州城的一應事務,雷厲風行地開始推行從前被關閉的縣學之制,這樣一來,李家雖然沒了當家人,但也能謀個生計。
這時,皖州城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如今的長安商會會長鬍商邊霖。
這幾年,邊霖的買賣遍佈大昭,甚至與大昭四圍的小國也搭上了線,賺得是盆滿缽盈,也因此,紀黎的眼線也藉著邊霖的買賣遍佈大昭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