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州城大牢常年不見天日，燭火微弱，光線昏暗，到處瀰漫著潮溼和血跡的氣味，時不時傳來老鼠吱吱亂叫的聲音，李一航也算是寒門貴子，如今剛過而立之年，便官拜知府，在牢裡不過待了幾日便彷彿過了幾年光景，整個人瞬時間蒼老了起來。
牢房只開了一個小口，李一航只能根據從口子內透出的光線推斷過了幾日，亦或是到了什麼時辰，可是畢竟是初春時分的皖州，正是春雨紛紛的時候，時常是連這點光線也沒有。因此天昏地暗的，他只能昏昏沉沉地睡著，不知過了多少時間。
或許只有得到了行刑之日，他才能見到日頭了。
正當此時，牢房內忽然騷動起來，李一航模模糊糊地聽到什麼“大人到”的聲音，很快，一道清亮威嚴的女聲自他的頭頂響起：“李大人，別來無恙。”
李一航驚得立刻跪在地上：“罪臣見過紀大人。”
“不必行禮。”
聽到紀黎的聲音，李一航才站了起來，他的面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紀黎，另一個則是燕子堯。紀黎神情自若，而燕子堯則將手搭在腰間的重劍上，一副如果李一航膽敢對紀黎不利，他就會斷然出手的樣子。
“李大人想必早就料到本官將要拜訪吧？”
李一航苦笑一聲：“大人料事如神，小人不敢妄論。”
“李大人不必過謙，本官不喜歡跟人假意客套，明人不說暗話，陳明旭幕後之人是什麼人？”
聽到紀黎的問題，李一航反倒鬆了一口氣，說：“大人，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但是，家中尚有老母幼子，實在不能就這樣撒手人寰。”
紀黎輕笑一聲：“你這是威脅本官？”
“罪臣不敢。”李一航道，“今日大人來此，不論罪臣說與不說，想必幕後之人也會有所行動，恐怕罪臣是活不到行刑之日了，某隻希望大人能妥善照管罪臣的家人。”
“幕後之人的手竟然伸得這般長了？”紀黎皺了皺眉，“好，本官答應你。若你真的遭人所害，本官必然會照顧你的家人，決不食言。”
“有大人這一句話，小人就放心了。”
“既然如此，你是否能將你所知曉的一切和盤托出了？”
李一航點了點頭：“大約是三年前，小人走馬上任，來到皖州，多年寒窗苦讀，誰人又不是想要做出一番政績？可惜不過幾個月，小人便發現，此地明面上是大昭的領土，實際上，那陳明旭才是此地的土皇帝。”
“哦？你既然是一州之長，又如何會被他一個無官無品的舉人拿捏？”
李一航的表情中添了幾分苦澀：“若是他真是個尋常舉人，倒也無妨。只是他的幕後勢力十分龐大，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皖州的主宰。皖州的才子文人都要在陳明旭那裡過上一遭，而金銀財寶又大多歸於他所有，背地裡，又有以水匪為名的軍隊，小人不過是一個文人，又拖家帶口，自然不敢與他們拼命。故此小人只能隱忍不發。”
紀黎心下冷笑，隱忍不發？
這李一航倒是會為自已尋說辭，最初或許有礙於形勢的原因，但三年之久，他還能明哲保身，甚至藉著新政的名義與陳明旭同流合汙，大肆斂財，恐怕也早就起了幾分歸順之意，否則在初見紀黎等人時，多的是機會檢舉，怎會落到這般田地？不過是時也命也罷了。
不過這些腹誹之言，她也並未顯於人前，只是接著問：“那宵禁又是怎麼回事？”
“宵禁是因著那年他們派人劫獄，殺了好些人，以此威懾小人，命小人實行宵禁之策。”
李一航說到此處，紀黎這才瞭然：“那水匪也是你無中生有？”
李一航搖了搖頭：“皖州城的確常年有水匪之患，但那些水匪訓練有素，並非尋常綠林。”
“那那些衛兵呢？”
李一航有些茫然：“什麼衛兵？”
“就是宵禁後在街道上巡邏的那些。”燕子堯忽然出聲，倒讓李一航嚇了一跳。
他愣了愣，說：“陳明旭讓小人宵禁後絕不可出門，起初小人不以為意，但有一回捕快外出巡邏被人殺害，小人便不敢再行多事，因此對宵禁之時的一應事務都不知曉。”
“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就用這麼些訊息就想空手套白狼，讓紀大人幫你料理後事，你倒是想得美。”燕子堯對李一航這樣的人本就不滿，見詢問也並無進展，忍不住出言諷刺。
紀黎卻心平氣和不少：“你貪生怕死，身為一方父母官，只顧明哲保身，將百姓置於險境，實在是令某不齒。然而念在你尚有孝悌之義，舐犢之情，本官答應你的事定會好好完成。”
李一航朝她徐徐下拜：“小人多謝大人。”
……
從牢房之中出來，紀黎便與燕子堯道：“子堯，這幾日還辛苦你在此處看守，若是真如李一航所說幕後之人的勢力已然伸到衙門，那引蛇出洞也不失為一個好計策。”
“雖是如此，但若是他們的勢力已經這樣龐大，那麼此地也絕不是什麼安全的地方，我擔心他們會擒賊先擒王，對你不利。”燕子堯眉頭緊蹙，看著紀黎的眼神中是止不住的擔憂。
紀黎道：“此事你不必擔憂，淑蘭的人馬已經在路上，而如今我們尚未觸及到幕後之人的鳳毛麟角，他們也並不清楚我手中有多少籌碼，不可能輕舉妄動。”
燕子堯張了張嘴想要再勸，但見紀黎一臉篤定，自知不能說動她，只好嘆了一口氣，妥協道：“好。只是若是出事我必然會以你為先，如今我非你的下屬，不必事事聽命於你。”
不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光陰荏苒，他們兩個變了許多，但不變的是紀黎的所有決定，燕子堯都會支援，也必然要達成。
“你掛念我，於我而言，已是萬幸。”紀黎輕嘆，“待此事完結，你可願與我一同回長安？”
“你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