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匾之下,“鎮幽閣”三字森然如獄,映在眾人眼底,激起一片寒涼。
正如姒玄霜所言,此地絕非單純的金仙遺澤那般簡單。
他們是來尋機緣造化的,誰也不想莫名其妙沾染上什麼源自上古、涉及幽冥的“不乾不淨”的因果。
然而,念頭轉動間,眾人又都明白。
他們一路行來,斬殺陰靈,收取陰華,乃至踏入這遺蹟,推開此閣門,冥冥之中,因果絲線恐怕早已纏身,深淺而已,避無可避。
短暫的沉默後,無需多言,眾人目光交匯,已然達成默契。
“走吧。”
姒玄霜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她一步踏出,袖袍輕拂。
伴隨著一聲沉重悠遠的“吱呀”聲,鎮幽閣那非金非石的漆黑大門,緩緩向內洞開,露出門後深邃的黑暗。
閣內氣息陰寒,光線極其昏暗,只有牆壁上隱隱浮動著微弱黯淡的幽光。
眾人皆是修為精深,目力非凡,凝神看去,只見左右空空蕩蕩,唯有兩側高聳的牆壁之上,佈滿了巨大的壁畫。
那壁畫並非顏料繪製,倒像是某種陰刻或能量烙印,線條古樸滄桑,透著一股沉重的歷史感。
眾人的心神瞬間被壁畫吸引。
第一層壁畫描繪的是天地初開,洪荒未定之時的景象。那時混沌翻湧,濁氣下沉,形成一片無邊無際、死氣沉沉的“幽墟”。
無數怨氣沖天的陰魂厲魄、上古邪魔從幽墟裂隙中爬出,肆虐蒼生,生靈塗炭,大地化為焦土……
眾人心中一動,隱隱覺出此壁畫或許描繪的正是鎮幽閣的由來。
他們相視一眼,往第二層走去,果然有所收穫。
第二層壁畫的中心出現了一位身著玄黑道袍,面容模糊卻氣勢驚天動地的身影。
他手持一柄纏繞著九幽寒氣的奇特長戈,正與一頭頂天立地,由無數怨魂聚合而成的恐怖魔物激戰。
配合著周遭浮現的蠅頭小篆,眾人心中明悟,此乃“鎮幽真仙”於幽墟邊緣開宗立派,創立“鎮幽道統”之始。
緊接著是第三至五層壁畫,展現了鎮幽道統的鼎盛時期。
上面繪有無數門人弟子修行鎮幽秘法,駕馭陰寒之力,行走於幽冥與人世的邊緣。
他們佈設大陣,封印幽墟裂隙,斬殺為禍的邪魔厲魄,甚至深入幽墟深處,採集至陰靈材,煉製法寶丹藥。
壁畫風格逐漸變得威嚴肅穆,彰顯著一個強大道統的秩序與力量。
直至第六層壁畫,畫面氣氛陡變,不再和諧。
一部分修士被壁畫刻意渲染得面目貪婪猙獰,他們不再滿足於鎮壓封印,開始沉迷於拘役強大陰魂,煉化邪魔法力以求速成,甚至妄圖開啟更大的幽墟通道,汲取更恐怖的幽冥本源。
到了第七層壁畫,則描繪了災難性的後果。
那些試圖掌控更強大幽冥之力的修士徹底失控,被強行開啟的幽墟通道如同潰堤,比上古時期更狂暴、更汙穢的幽冥死氣與無數強大邪魔噴湧而出,瞬間淹沒了鎮幽道統的山門。
壁畫中,曾經輝煌的殿宇崩塌,仙山靈脈被染成漆黑,無數門人被死氣侵蝕,被邪魔撕碎,化為新的怨魂。
整個道統在極致的黑暗與絕望中沉淪毀滅,觸目驚心,令人心悸。
而第八層壁畫,也是最後一副壁畫,畫面主體不再是毀滅,而是一位籠罩在無量清輝之中,面容模糊卻威嚴浩瀚如天地的存在,正是雲渺金仙。
他踏破虛空而來,將失控的幽冥通道強行封鎖壓縮。
同時,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這座“鎮幽閣”及其周邊殘存尚未完全被汙染的地脈根基,從原本的世界“剝離”出來。
壁畫盡頭,是金仙掌中託著一團被清輝包裹著的黑色山巒樓閣虛影,正將其投向遠方一個生機勃勃的洞天福地。
壁畫恰當的傳遞出金仙的慈悲與無奈,他未徹底摧毀這傳承,因其道法本意並非邪惡,只是後人誤入歧途。
將其剝離封存於新生洞天,既是為了防止幽冥汙染擴散,也是為這“鎮幽道統”留下一線傳承之機,希冀後世有緣人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重振其“鎮守”而非“掠奪”幽冥的本意……
八幅壁畫看罷,眾人彷彿親歷了一場跨越萬載的興衰史詩,心神震盪,久久無言。
直到壁畫盡頭再無內容,才如大夢初醒般,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點頭,心中那點對“隱秘危險”的擔憂,終於徹底放下。
“原來如此……”慕容汐輕聲低語,語氣中帶著一絲瞭然與釋然。
傅大年撓了撓頭:“他奶奶的,這鎮幽閣來頭不小,但也是個倒黴催的,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姒騰霄眉頭微松:“幸得金仙慈悲,未絕其道統。”
他們最擔心的,是捲入某種不可言說的上古隱秘或金仙級別的禁忌因果,那對於他們這些下界修士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
如今看來,這鎮幽閣雖然牽扯幽冥,因果頗重,但其興衰過程清晰明瞭,乃是自身內亂導致反噬,最終被金仙出手剝離封存。
其傳承本身並無不可告人的天大隱秘,金仙將其置於遺澤之中,本身也代表了一種“認可”和“篩選”。
而且九嶷仙宗作為試煉設立者,必然早已探查清楚,否則不會允許弟子進入。
“一個真仙道統的遺澤,雖有因果,但尚在可承受範圍之內。”
姒玄霜為壁畫故事做了總結,也定下了基調。
機緣在前,危險已知且可控,那便無需再畏首畏尾。
“走,去第九層!”傅大年豪氣頓生。
眾人再無猶豫,沿著內部盤旋而上的古老階梯,登上了鎮幽閣的最後一層。
甫一踏入第九層,環境豁然開朗。
與前八層的陰冷昏暗截然不同,此處穹頂鑲嵌著數十顆碩大的明珠,散發出柔和而清亮的輝光,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
光芒的中心,聚焦在一方通體無瑕的白玉圓臺之上。
玉臺之上,數道光華流轉,靜靜懸浮著數件物品,散發著或強或弱、屬性各異的靈韻。
眾人目光一凝,知曉重頭戲來了。
仔細看去,玉臺邊緣,有著一塊通體幽藍的“九幽冥玉髓”;一團不斷變幻形態,散發出太陰本源氣息的“玄陰真炁”;還有幾顆烏黑髮亮、表面天然形成玄奧紋路的“鎮魂墨晶”。
這三件靈珍皆是外界罕見的頂級材料,對修煉陰寒、神魂類功法有奇效。
若放到平時,眾人早就被其吸去了心神,可是當他們看到了餘下之物,便紛紛將其拋之腦後。
玉臺中心,有著一件殘缺仙器、一卷鎮幽道法以及一枚漆黑玉符。
首先是最引人注目的殘缺仙器,那是一柄約三尺長的斷戈,通體漆黑,造型古樸猙獰,與壁畫中鎮幽真仙所持之戈極為相似,只是戈頭部分斷裂缺失了近三分之一,極為可惜。
而鎮幽道法不甚出奇,只是表面浮動著無數細小的暗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散發出深邃玄奧的氣息。
最後玉符最為別緻,其形似一截微縮的黑色鎮尺,又似一枚抽象的令牌,通體由一種溫潤內斂、深沉如夜的墨玉雕琢而成。
玉符表面沒有任何花紋,唯有中央一道天然形成的暗金色細線貫穿首尾。
而當眾人的目光觸及這漆黑玉符的瞬間,一個彷彿源自九幽深處的聲音直接在每個人的心神深處響起:
“承吾道統,繼吾衣缽,當負鎮幽之責,守陰陽之序,平幽冥之亂。此因果糾纏,貫穿始終,接之無悔,背之必殃。”
聲音如洪鐘大呂,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沉甸甸的宿命感,傳達了“欲得傳承,必承因果”的意志。
一瞬間,玉臺周圍的氣氛微妙起來。
眾人的目光從那漆黑玉符上迅速移開,神情各異,但無一例外地流露出“敬而遠之”的態度。
傅大年咧了咧嘴,嘀咕道:“乖乖,這擔子聽著就嚇人,比扛座山還累。”
慕容汐微微搖頭,潮生閣底蘊深厚,自有直指大道的真仙傳承,何必去沾這明顯麻煩重重的幽冥因果?
姒玄霜眼神平靜,也是對這鎮幽道統興趣缺缺。
陳沐則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玉符,他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龐大且特殊的陰冥法則之力,但魂祖之幡自有其道,此物於他也並非必須。
甚至連蒼山三傑,在經歷了壁畫中的恐怖景象和那心神中的警告後,也徹底打消了對這道統傳承的念頭。
龐元霸小眼珠滴溜溜地在那件殘缺仙器上打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悄悄捅了捅身邊的侯通和朱滿倉,壓低聲音興奮道:
“二弟三弟,看見那斷戈沒?仙器啊!雖然是斷的,那也比咱們的秤桿子、破鼓強萬倍!不知道能不能求來?哪怕摸兩下沾沾仙氣也行啊!”
侯通和朱滿倉也連連點頭,眼中滿是貪婪和希冀。
衛滄東離三人最近,將他們的嘀咕聽了個真切,心中不由冷笑一聲:“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在他看來,此間最珍貴的,無疑是那捲鎮幽道法,以及那件即便殘缺也威能恐怖的仙器斷戈。
這兩樣東西,若無意外,必然屬於勢力最強的姒家或潮生閣,又豈是爾等能覬覦的?
他目光掃過玉臺,也準備在姒玄霜和慕容汐挑選後,看看能否爭取一塊仙材。
卻也就在這時,沉默了一路的宋琴語氣突然急切起來,在他識海當中道:“衛師兄,我要那枚玉符!”
衛滄東一愣,但轉瞬便有所明悟,道:“師妹且先別急,可是此物於你有著作用?”
宋琴的神念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和激動:“是它!我感覺到了!衛師兄,我……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它……它或許能給我帶來新生!真正的‘新生’契機!”
衛滄東聞言心中一喜,雖然他不知鎮幽道統與新生有何牽連,但師妹既然這麼說,他也樂意嘗試。?
倘若真能讓師妹重獲新生,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好!師妹放心!”衛滄東心念電轉,瞬間做出了決斷。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在眾人即將開口商議分配之前,上前一步,對著姒玄霜、慕容汐等人鄭重拱手:
“諸位道友,衛某有一不情之請,這枚鎮幽傳承玉符……衛某願取之。還請諸位成全!”
此言一出,眾人皆感意外。
傅大年更是眉頭緊鎖,他與衛滄東交情最深,深知對方絕非魯莽貪婪之輩。
他忍不住低聲急道:“衛兄,三思!那壁畫你也看了,那心神警示你也聽到了,這鎮幽閣因果之深重,絕非善緣!為了一個未必能到手的真仙傳承,值得賭上道途甚至性命嗎?”
他以為衛滄東是為了完成東燭祖師尋找真仙傳承的任務才如此冒險。
衛滄東迎著傅大年關切的目光,心中感動,卻無法解釋真相。
“傅兄好意,滄東心領,此事……我心意已決,自有緣由,恕我暫不能明言,請傅兄信我這一次,莫要再問。”
見他神色決絕,話語間似有難言之隱,傅大年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無奈嘆息,重重拍了拍衛滄東的肩膀,不再言語。
姒玄霜目光如冰,在衛滄東臉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看出些什麼。
但衛滄東神色坦蕩,唯有眼底深處那份懇切與堅決無比清晰。
她作為領頭人,迅速權衡,衛滄東一路出力不小,其要求雖突兀,但只取一枚看似價值最低,且他人明顯無意染指的玉符,放棄其他爭奪,這要求並不過分。
“可。”姒玄霜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衛道友一路襄助,此玉符既對道友重要,便歸道友所有,我等並無異議。”
她目光掃過慕容汐、傅大年等人,眾人雖疑惑,但也紛紛點頭表示認可。
“多謝姒道友!多謝諸位道友成全!”衛滄東心中巨石落地,感激地深深一揖。
他不再猶豫,上前一步,對著玉臺中央的漆黑玉符,伸出右手,運轉法力,虛空一攝。
嗡!
那枚造型別致的鎮幽令符彷彿感應到了召喚,通體幽光一閃,輕輕震顫了一下,隨即化作一道凝練的烏光,瞬間脫離玉臺,穩穩落入衛滄東攤開的掌心。
玉符入手溫潤,卻又帶著一種直透神魂的沉甸甸的質感。
衛滄東緊緊握住,彷彿握住了師妹未來的希望……
一直沉默旁觀的陳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若有所思。
衛滄東如此反常的舉動,其中必有蹊蹺,他正暗自揣測間,一道熟悉而久違聲音,如同清泉般直接在他識海深處響起。
“陳道友,他可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藏在他身上那枚養魂玉中……一個小女娃娃的元神要的。”
陳沐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頓,霎時,難以言喻的驚喜湧上心頭:“太玄道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