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玄霜不再多言,玉手輕揮:“既如此,入內!各自小心戒備!”
話音落下,她率先撐起護體靈光,如同一朵盛開的冰蓮,毫不猶豫地沒入那翻滾的黑霧之中。
陳沐等人緊隨其後,周身氣息內斂,亮起各色護體光華,魚貫而入。
而那蒼山三傑互相使了個眼色,也忙不迭地催動法力,略顯駁雜的靈光裹住身形,爭先恐後地跟了進去,身影轉瞬被濃稠如墨的黑霧吞噬。
一息,兩息,三息……
呼!
一陣狂風生起,漫天黑霧四下湧去,一行人現身緩緩落地。
左右並無山巒,亦非深谷,只有望之不盡的綿延山坡,略有起伏,瀰漫著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的濃稠黑霧,使眾人視線受阻,神識亦如陷入泥沼,探出不過萬丈便覺滯澀難行。
姒玄霜面露警惕,眉心微蹙,分出神念緩慢探去,細細感應著這片死寂空間的每一絲異動。
“好濃郁的陰華之氣。”
傅大年伸出手,掌心法力微吐,聚來一小團濃得化不開的黑霧,那霧氣冰冷刺骨,彷彿能凍結神魂,他連連咂舌道,“簡直凝成了實質!”
陳沐亦是心驚。
陰華濃郁成霧,他只在歸墟東絕谷那等絕地有過見識,可拿那次與眼下相比,仍是大大不如。
東絕谷的陰氣頂多積蓄了萬年時光,而此處,那古老腐朽,彷彿來自紀元之前的衰敗氣息,無聲訴說著其存在歲月的漫長,已然不知有多少萬載無人踏足,陰華沉澱得近乎結晶。
“諸位且看。”思忖之間,姒玄霜似是有所發現,清冷的聲音穿透濃霧,她伸出纖纖玉指,遙遙點向霧海深處某個方位。
眾人凝神看去,最初之時只覺一片混沌,雙眉微蹙。
然而,當目光或神識努力穿透重重黑障,深入之後,卻隱隱看見極遠處,一點微弱卻異常穩定的靈光在沉沉霧靄中明滅不定。
雖然距離極為遙遠,但在這別無二色的死寂霧海里,那一點微光如同黑夜中的孤星,顯得格外醒目。
“那是何物?”傅大年極力運足目力,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光點,好奇問道。
慕容汐搖了搖頭,雙眸掃視四周翻湧的黑霧:“莫管其是何物,總之與此處死寂汙濁截然不同,我估計,或許此間機緣,便應在那光亮源頭之處……”
姒玄霜螓首微點,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凝重:“小心一些,此間……絕不可能太平,先前感應到的那些高大輪廓,雖暫時隱沒,但必在暗中窺伺。”
她的話提醒了眾人,那被黑霧遮蔽的危險並未消失,反而因未知而更顯猙獰。
言罷,她不再猶豫,周身月華般的護體靈光微漲,一馬當先,步履沉穩地向著光亮的方向踱步而去。
眾人心絃緊繃,緊隨其後。
傅大年“鏘”地一聲抽出玄陽大劍,劍身嗡鳴,赤金色的劍芒如熊熊燃燒的火炬,朦朦光亮散發開來,霸道地將周身丈許範圍內的黑霧強行驅散,形成一個相對明亮的區域。
他咧嘴一笑,提著大劍湊到磨磨蹭蹭的蒼山三傑面前:“三位道友,勞煩與我一同殿後,如何?也好相互照應。”
蒼山三傑聞言,小眼、綠豆眼、老鼠眼滴溜溜一陣亂轉,心中暗罵:“呸!探路先鋒與斷後之人都最易遭殃,這道士看著粗豪,心思倒是歹毒,竟想拉我等墊背?”
念及此處,矮胖子龐元霸哈哈一笑,臉上肥肉抖動,搶著道:“這位道長說晚啦,方才仙子可是親口許諾,記下我等引路之功!既是引路,自然該在前方為仙子分憂解難,又豈能畏畏縮縮躲在最後?”
說罷,不等傅大年反應,便朝侯通、朱滿倉使了個眼色,“二弟三弟,護持仙子左右,走!”
“是極是極!”侯通和朱滿倉忙不迭地應和,三人腳下生風,一溜煙竄到了隊伍中段,緊緊簇擁在姒玄霜側後方丈許距離,既不逾越,又能確保自己處於這位實力最強的女修護持範圍之內。
隨後他們裝模作樣地四下警惕張望,神情嚴肅,但實則眼角的餘光時刻不離姒玄霜的身影。
傅大年看得一陣無語,只得湊到陳沐身邊,壓低聲音道:“陳兄,這三個活寶,裝瘋賣傻的本事倒是一流,也不知是真蠢還是大智若愚,你我當留些心才是,莫要被他們背後捅了刀子。”
陳沐目光掃過前方那三個略顯滑稽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隊伍末尾沉默寡言的衛滄東,後者在他目光掃來時迅速垂下了眼簾。
陳沐心中那絲異樣感更濃,但此刻不是深究之時,他點了點頭,聲音平靜無波:“無妨,走吧,跟緊玄霜師姐。”
一行人再次啟程,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綿延起伏的焦黑山坡上。
天地間萬籟俱寂,唯有眾人輕微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濃稠的霧氣中迴盪,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詭異與壓抑。
而那遠處的靈光則如同海市蜃樓,看似近了些,卻依舊遙不可及……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前方的靈光越來越顯眼,輪廓似乎也清晰了一分,像是一座殘破建築的輪廓。
而預想中的危險卻遲遲未曾降臨,眾人緊繃的神經在死寂與重複的跋涉中,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絲鬆懈。
可也就在這心神微松的剎那!
“吼呀——!什…什麼鬼東西?!!”一聲尖利刺耳的怪叫猛地從隊伍左前方炸響,正是那“妙音子”侯通。
這一嗓子如同驚雷,瞬間將所有人鬆弛的神經狠狠扯緊。
眾人心臟驟縮,霍然轉頭,目光如電般射向侯通所指的方向。
待看清令侯通失聲尖叫的景物之後,饒是眾人見多識廣,瞳孔亦是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顫,倒吸一口口涼氣。
只見在隊伍左前方約二十步外,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多出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它就那樣靜靜地佇立在翻滾的黑霧邊緣,彷彿亙古以來便站在那裡。
其身形輪廓略顯佝僂,周身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彷彿由霧氣本身凝結而成的灰白光影,勉強能分辨出人形。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它身上所穿——那絕非當世任何宗門的服飾。
寬袍大袖,樣式古樸奇詭,布料呈現出一種腐朽的暗青色,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早已褪色且難以辨認的古老紋路,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歲月滄桑與死寂氣息。
“這是……陰靈?!”傅大年失聲道。
陰靈頭顱低垂,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陰影。
它沒有實質的身體,更像是一團高度凝聚、蘊藏著殘破意念的陰氣精華。
它似乎並未察覺到眾人的存在,只是渾渾噩噩地漂浮在原地,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低語,那聲音嘶啞斷續,如同砂紙摩擦朽木,又似風吹過殘破的骨笛孔洞,是一種眾人完全無法理解的,彷彿來自遙遠上古的破碎音節。
“呼……”待認出是陰靈後,不少人緊繃的身體微微一鬆,暗自吁了口氣。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相較之下,陰靈雖然詭異,但在場之人哪個不是經歷過風浪?對於陰氣匯聚之地滋生陰靈,早已是見怪不怪。
畢竟此地積攢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恐怖陰華,若說連一個陰靈都無,那才是咄咄怪事。
“候老二!你鬼叫什麼!”
矮胖子龐元霸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嚇得心肝亂顫,驚魂甫定之下,不由惱羞成怒,對著侯通低聲呵斥,“區區一個失了神智的陰靈,也值得你……”
他本想說“也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然而,話音未落——
異變陡生!
那原本渾渾噩噩,自顧低語的陰靈,在聽到龐元霸聲音的瞬間,低垂的頭顱猛地抬起。
兩點幽綠如鬼火的光芒驟然在它面部陰影處亮起,死死鎖定了龐元霸。
霎時間,一股暴戾陰冷、充滿了毀滅慾望的凶煞之氣,如同決堤的冰河,轟然爆發!
“嗬——!”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撕裂了死寂的霧海。
那陰靈身形驟然化作一道慘白的殘影,裹挾著刺骨的陰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龐元霸面門,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
龐元霸哪裡料到這看似呆滯的陰靈說翻臉就翻臉,而且速度如此恐怖?
他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出於本能,肥胖的身軀猛地向後一仰,同時將手中那柄沉重的撼山銅錘,用盡全力朝著撲來的慘白鬼影狠狠砸去。
錘風呼嘯,帶起沉悶的破空之聲。
只不過接下來的一幕,讓所有正準備出手相助或看熱鬧的人,心頭猛地一沉。
只見那撲至半途的陰靈,面對呼嘯而來的沉重銅錘,不閃不避,模糊的雙手卻以一種極其詭異,卻又帶著某種古老韻律的速度在身前飛快地掐動了一個法訣。
剎那間,陰靈周身灰白之氣劇烈翻湧,一股無形的力量被它調動。
龐元霸那勢大力沉的一錘,砸在陰靈身前尺許之處,竟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充滿韌性的氣牆。
“嘭!”
一聲悶響!氣浪炸開,將周圍的黑霧都衝散了一圈。
銅錘被硬生生阻住,去勢頓消。
那無形的氣牆劇烈波動,泛起漣漪,卻並未破碎。
而陰靈撲擊的身形只是微微一滯,幽綠的眼眸兇光更盛,枯爪般的手影穿過波動未平的氣牆,帶著刺耳的銳嘯,繼續抓向龐元霸的咽喉。
“我的娘咧!”龐元霸嚇得亡魂皆冒,銅錘脫手都顧不上了,連滾帶爬地向後急退,同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二弟三弟!速速救我!!”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侯通與朱滿倉也被這陰靈突如其來的兇悍和那手精妙的御氣法訣驚呆了。
這哪裡是尋常渾噩的陰靈?分明像是一個保留了生前部分戰鬥本能和施法能力的陰煞鬼修。
眼見大哥命懸一線,兩人雖也嚇得腿肚子轉筋,但兄弟情義終究佔了上風。
“大膽妖孽!休傷我家哥哥!”侯通尖聲厲喝,手中油膩的漁鼓猛地一敲。
咚!
一聲沉悶的鼓音驟然盪開,並非悅耳妙音,反而帶著一種擾亂心神的詭異震顫波,直衝那陰靈而去。
同時,他另一隻手飛快掐訣,一道灰濛濛帶著腥臭氣息的汙穢水箭從其袖口激射而出。
“狗東西找死!”朱滿倉也是目眥欲裂,肩上那杆“公道秤”猛地輪起,秤砣銅葫蘆脫飛而出,迎風見長,化作一個磨盤大小的黃銅巨球,帶著風雷之勢,狠狠砸向陰靈的後心。
同時,秤桿如毒蛇吐信,點出數道凌厲的罡風。
一時間,三人與那一個陰靈鬥在了一處。
銅錘翻飛,鼓音亂神,水箭汙穢,銅球呼嘯,罡風四射。
那陰靈身形飄忽如鬼魅,時而御氣成牆格擋,時而掐訣喚出陰風利刃反擊,動作雖略顯僵硬,但法訣施展間竟隱隱有章法可循,絕非無意識的亂打。
而龐元霸失了武器,只能狼狽躲閃,全靠侯通和朱滿倉拼命抵擋,場面看似熱鬧激烈,險象環生。
眾人起初還覺這“蒼山三傑”雖然滑頭,但關鍵時刻還算講義氣,戰鬥方式也頗為“別緻”,頗有些看戲的意味。
姒玄霜和陳沐則微微蹙眉,警惕地觀察著那陰靈的動作。
然而,僅僅過了不到十息。
“你們聽……”一直沉默關注四周的姒騰霄臉色陡然一變,側耳傾聽,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也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陳沐面色劇變,一直平靜的眼眸中寒光爆射,厲聲喝道:“小心!”
吼——!嗷——!嗚——!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預警,四面八方,濃稠得如同墨汁的黑霧驟然沸騰翻滾。
無數令人頭皮發麻,充滿了瘋狂的嘶吼、尖嘯、嗚咽聲,如同從九幽地獄深處洶湧而出,瞬間將整個空間淹沒。
下一刻,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周圍的霧海如同煮沸的開水,劇烈地湧動撕裂。
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密密麻麻、難以計數的慘白、灰暗、乃至漆黑的陰靈身影,從翻滾的黑霧中無聲無息地“浮”了出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