揆一這時終於明白,原來總督一直未曾對這些商人下手,並非單純的容忍,而是有所圖謀。他耐心地聽著總督的指示,心中對於未來的計劃漸漸有了清晰的認知。既然如此,那麼他便該全力以赴,去消除這隱患,絕不能讓任何不安的因素繼續滋生。
而總督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繼續道:“從今天開始,立刻截斷走私的通道,抓捕一些走私的頭目,利用他們作為人證,威懾住其他商人,但千萬不能讓他們洩露身份。商人雖重要,但一旦徹底揭露這些人的背後關係,便能為我們贏得更多的籌碼。”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冷冽的光芒,又道:“至於那些依舊不知收斂的,就不必手軟,直接殺人抄家,以儆效尤。此時,容不得半點寬恕。”
揆一聽後,心中一震,他知道這是總督對局勢的高瞻遠矚,自己若能順利執行,必然會讓赤嵌城的防禦更加堅固,同時也能為今後的鬥爭積累更多的優勢。
“是,下官明白。”
然而,總督似乎並未完全滿意,他再次開口道:“但漢人終究是不能完全信任的。我們不能殺光所有的漢人,他們畢竟是我們在南洋立足的根基。要想在這片土地上做生意,就必須與漢人建立一定的合作關係。我們可以利用他們,但不能過度壓迫。”
這番話讓揆一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總督不僅僅是在給他下命令,更是在指引他如何在複雜的局勢中權衡利益。要在這個充滿變數的地方立足,光憑強硬手段是無法長久的,必須在與當地漢人的關係中找到一條平衡的道路。
總督嘆了口氣,抬起頭望向遠方逐漸泛白的天際道:“若赤嵌城一旦淪陷,我們的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甚至可能會給整個東印度公司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務必謹慎行事,不可疏忽。”
揆一心中一震,感覺到從總督話語中傳來的一股沉甸甸的壓力。而接下來賀楠與荷蘭總督的談話,也在氣氛友好和諧的氛圍中結束了。儘管雙方的言辭充滿了客套,但他心裡清楚,這一切不過是表演。
總督的誇獎,他早已不再當真,他並不傻,清楚地知道,荷蘭人若真心看重自己,豈會在這座城中設下如此嚴密的監控與防範。只是眼前的這一切,還需要繼續維持下去,直到他所謀畫的目標得以實現。
荷蘭人對赤嵌城的駐守過於精細,防備過於嚴格,甚至連一些不合常理的規矩也要求嚴格執行,這讓賀楠感到十分不安。而更令他煩躁的是,荷蘭的勢力似乎已經滲透到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而他,依舊不得不低頭迎合,參與其中。
“你做得很好,賀楠。”總督言辭懇切地說道:“你的才華我非常欣賞,未來一定會有更高的職位等著你。你這次的表現,不僅僅是為自己爭得了榮譽,也為我們的事業做出了貢獻。很快,我會為你申請提拔。”
不過,賀楠對總督的誇獎只是微微點頭,沒有多言,他早已習慣了這種虛偽的稱讚,也知道總督並不單純是為自己著想。荷蘭人對赤嵌城的掌控力越強,他所能發揮的空間就越小,甚至可能被一絲不慎的舉動所致命。
當總督的護衛隊騎馬離去,賀楠才終於收回那種恭敬的面容,目送他們消失在遠處。那種表面上的恭敬與溫和,迅速被冰冷與深沉所代替,他的眉頭微微一挑,眼中的鋒利與冷冽幾乎掩飾不住。
“做好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沉思。賀楠回頭,看到自己手下的漢人軍官劉德炳正緊隨其後。
劉德炳略帶憂慮地開口問道:“大哥,老萬剛才清醒過來了,我們要去看看他嗎?”
“你留下來繼續盯著城門,其他人跟我一起回去。”賀楠淡淡說道,眼中沒有一絲溫度。對於劉德炳,他深知此人忠誠,但也明白,這個忠誠並不意味著完全沒有心機。
劉德炳點了點頭,緊接著他對著其他幾位隨行的親兵低聲命令。賀楠一言不發,帶著十幾個親信策馬急速穿過街道,向著自己的府邸趕去。
這段時間,荷蘭人對赤嵌城的巡查越來越嚴格,賀楠身邊的每一位親信都在時刻保持警覺。尤其是萬九,這個昔日的好兄弟,最近幾乎天天酗酒,精神狀態也越來越不穩定。
賀楠不能讓他被荷蘭人的巡邏隊發現,否則無論如何都無法避免一場大麻煩。因此,他決定將萬九暫時安置在自己府邸中,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當賀楠推開府邸的門,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左側的廂房時,他看到萬九正站在院子裡,面色顯得格外憔悴。
賀楠不禁皺了皺眉,站在門口輕聲開口道:“清醒了?”
萬九聽到聲音,略微轉頭,看到賀楠的身影,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雖然眼前的大哥似乎沒有顯現出太多怒氣,但萬九依然能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不悅。
賀楠從未表現過太多情感,但在這種關頭,他的眼神足以傳遞出他內心的不滿。萬九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勉強擠出幾分笑意來。
他低下頭,快速走回房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道:“大哥,要不……我還是回軍營吧,整天待在你這裡,也不太合適。”
賀楠聽到這話,咬了咬牙,盡力抑制住內心的憤怒。他深知,在這種關頭,他必須保持冷靜,他不能讓自己顯得過於失控,尤其是在萬九這種微妙的狀態下。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示意兩個親信家丁離開,他清楚,今晚的談話必須得進行下去,不能讓萬九在這種不穩定的狀態下繼續。
“大哥,什麼事這麼神秘?”萬九見到門被“咯吱”一聲關上,他轉頭看向賀楠,眉頭微皺,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解。
賀楠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一笑,神情變得更加沉穩。他看著萬九的眼睛,語氣低沉道:“我們現在的情況,遠比你想象的複雜。我們需要清理一切不穩定的因素,萬九,今天你回到這裡,是為了什麼,你自己應該清楚。”萬九的臉色變了變,剛剛的輕鬆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低下頭,沉默不語,似乎在深思賀楠話中的意味。
賀楠看著面前這個已經酗酒數月、面目憔悴、搖搖欲墜的好兄弟,心中不禁暗暗嘆了口氣。萬九自從那場慘烈的衝突後,幾乎每天都在酒精中尋找麻痺自己的方法,生活完全墮入了無望的深淵。他的眼神空洞,整個人彷彿失去了往日的鋒芒,看上去就像一個喪失鬥志的“死人”。
賀楠本想安慰他幾句,但看著他那副不堪的模樣,終於還是壓抑住了內心的憐憫,開門見山地說道:“大哥帶你報仇,你敢不敢?”
“報……”萬九猛然一驚,話到嘴邊卻停了下來,整個人的思維彷彿被這句話攪得亂了陣腳。他的喉嚨劇烈地蠕動了幾下,像是吞下了什麼難以下嚥的東西,呆滯的目光終於定格在賀楠那雙充滿堅定與狠勁的眼睛上。
許久之後,才從他嘴裡擠出兩個字:“報仇?”
賀楠依然保持著那種銳利的目光,眯眼盯著萬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股閩南山民特有的狠勁再次湧現出來。
“不敢?”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難以忽視的威脅和迫使對方做出決斷的決心。
萬九愣住了,他那沉寂已久的心突然被一陣猛烈的震動拉了回來,他明明知道自己渴望復仇,然而過去幾個月的渾渾噩噩已經將他的意志消磨得所剩無幾。
每當他想起自己的妻子被紅毛殺害,自己卻無法復仇時,那種無力感和恐懼感便會席捲而來。再加上自己害怕在復仇過程中連累到賀楠和一眾兄弟,才讓他選擇了麻痺自己,以酒精為工具,試圖逃避一切。
“可……”萬九終於還是開口,語氣卻異常猶豫。
他的雙拳緊緊握住,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把這兩個字從嘴裡擠出來,雖然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報仇,但心中的顧慮讓他無法下定決心。他不敢想象,一旦行動起來,自己會陷入多麼深的泥潭,甚至連累更多無辜的兄弟。
“我告訴你,大哥也要報仇。”賀楠的語氣漸漸沉穩下來,道:“你的仇,就是大哥的仇。我們要帶著兄弟們一起反抗,投奔陛下,到時候你我便帶著兄弟們,殺光這座城裡的紅毛,報我們所有人的血仇。”
賀楠的聲音冷靜且堅定,似乎早已做出了決斷,那些曾經的痛苦、憋屈、甚至是對未來的迷茫,似乎在此刻都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復仇。這一刻,所有的顧慮都成了過去,所有的猶豫也變得不再必要。
賀楠對萬九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意,甚至沒做任何遮掩,明言要在這場仇恨中,帶著兄弟們徹底清除荷蘭人。
萬九的雙眼愣住了,情緒幾乎有些失控。賀楠的語氣、言辭和目光都在告訴他一個不爭的事實:他們要為自己的尊嚴和血仇而戰,復仇的機會就在眼前。只要他們堅持下去,便能從紅毛手中奪回一切。
然而萬九的內心卻充滿了糾結與恐懼,原本酗酒麻痺自己,讓他在仇恨中游離,可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躲避,復仇的聲音如洪鐘大呂。
“……”萬九瞪大了眼睛,眼眶微微紅潤,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彷彿被這句話擊中了所有的痛點。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會有復仇的機會,曾經他以為這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去,直到他決定以逃避代替復仇。
而如今,他的世界似乎一瞬間被點燃,那些曾經被掩埋的憤怒與渴望,突然間如火山爆發般湧出。賀楠看著萬九那痛苦的表情,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說道:“大哥知道你忍了很久了,復仇的機會就要到了,咱們要殺個痛快,絕不讓一個紅毛跑掉,尤其是揆一那個狗日的,正是他當初護著那些紅毛。”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嚴肅道:“但在此之前,你必須振作起來,看看你現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能拿起刀殺人嗎?到時候,憑什麼殺紅毛?憑什麼殺揆一?”
“是!”萬九的聲音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雙拳緊握,額頭上的青筋突突作響,咬牙切齒地回應道。
賀楠點了點頭,隨後冷靜地坐下,喝了一碗涼水後,慢慢放下碗,緩緩道:“此事事關重大,單憑我們這幾十個兄弟無法完成。除了我們之外,我們還得找一些外力合作,至少要找些可以共同反抗紅毛的人。我們要在行動時分散紅毛的注意力,甚至可以吸引他們的目光,將他們引開。”
賀楠的話語一落,萬九的臉上依舊帶著一絲遲疑,他稍微抬起頭,看著賀楠的眼睛,眼神中充滿了不解和一絲擔憂。對方雖然已經恢復了神色,顯然不再像之前那樣驚慌失措,但他還是無法抑制心中的疑慮。
“你過兩日和我一起去見張天道。”賀楠的話語平靜,但卻帶著某種無形的壓力。
“張天道?”萬九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眉頭微微皺起。接著,他頓時意識到了什麼,似乎有些不安地問道:“張天道能信得過嗎?萬一他……”
“他能信得過。”賀楠輕描淡寫地答道,嘴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但笑容裡卻隱藏著一股無形的決心:“你不用擔心,張天道的情況和你說的那個劉迅有些相似,雖然他曾在李家那裡混過,但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張天道了。”
萬九聞言,心裡略微鬆了口氣,但眼神中仍有一絲擔憂。他默默地思索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劉迅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張天道真能信嗎?畢竟,他也曾是李家的人,雖然離開,但心底的那些東西未必能徹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