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三個月裡,周治總要去一次納蘭有禮的宅子。
只因為他租用的這片牧場,就是納蘭有禮用軍功換來的。
當年納蘭有禮年輕的時候,隨著漠南都護使,出了塞,直達漠北,胯下一匹烏騅馬,那也是一員勇將。
憑著斬獲的十數顆人頭,他換來了一大批土地,周治的這片牧場,就是納蘭老爺子的產業之一。
納蘭有禮就是周治的人生偶像。
如果自己能像他那樣,穿上鎧甲,騎上戰馬,拿上砍刀,斬下幾顆敵人的首級,那麼一定也能擁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土地,然後娶上幾個娘們,生下一群崽子。
就像他姆媽說的,傳宗接代,生生世世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周治騎著自己的劣馬,趕著十隻肥羊,那是他精心給納蘭有禮準備的。
同時,也是他的租金。
原本,是要給銅錢或者銀兩的。
可是漠南從來就缺少金屬,又哪裡來的銅錢或者銀兩,納蘭有禮看周治一個人可憐,索性讓他每三個月,送十頭羊過來,也算充抵了地租。
真是個大好人啊。
所以每次周治都精心挑選最肥的羊,把他們送給老爺子。
今天的周治,穿著一身羊皮,把自己那套神甲遮蓋得嚴嚴實實,他雖然揹著落雕弓,可是再也不帶金羽箭了。
落雕弓如果射出金羽箭,那麼就好像用肉包子去打狗。
從來有來無回。
而用普通的箭矢,卻力道強勁,神準無比。
周治一百步內連射十箭,箭箭中得靶心。草原裡最優秀的射手,大概也不過如此。
這個該死的金雕神,果然是個法力低微,不負責任的小神。
用他得羽毛做的箭矢,比他更加不靠譜。
一晃都半個月了,沉睡在自己體內的金雕神毫無音訊,該不會是死了吧。
周治自然也放棄了金羽冠。
這並非他的審美突然變好了,也不是他性格發生了變化。
只是因為他發覺自己的手藝,做箭矢和皮甲還不錯,但做這種羽冠,那簡直是一塌糊塗。
自己都看不過去的東西,想必也會惹得人笑話。
一望無際的草原,終於看到了納蘭有禮的宅子。
這可是草原裡難得的用泥磚堆砌的樓房和院子,兩邊種著幾棵歪脖樹,充分顯示著主人是個有錢人。
有朝一日,我周治,也要建造一座泥房,比有禮大叔的房子還要大,門前不光要種樹,還要種花,讓我的羊群每天都有鮮花可以咀嚼。
少年人的理想往往感性而真實。
終於來到了納蘭有禮的屋子,周治熟門熟路地把羊趕進了羊圈,然後打了一桶井水,稍微擦洗了一下,也順便給自己的棗紅馬餵了水。
該去看看納蘭大叔了。
屋子的二樓,傳來的陣陣鼾聲!
納蘭有禮渾厚有力不僅僅體現在自己的武力上,更體現在自己的呼嚕中。
果然,有錢人的生活就是那麼樸實無華啊。
幫著他做點家務吧。周治心想。
平心而論,納蘭有禮對自己不錯,不僅讓他用羊來抵地租,如果碰到個災荒,也常常救濟他,雖然也會讓他還債,但從來不催。
碰上這樣一個有點良心的地主老財,那是自己的福氣啊!
周治清掃了大院,撒上了清水,防止塵埃被風吹起,又給牲口都餵了草料,這些事情他駕輕就熟。
鼾聲終於停止了,納蘭有禮懶洋洋地睜開了眼睛。
這個日子,過得可真舒坦!
他聽到了動靜,凝神一想,自然知道那是周治來了。
“這個孩子啊,還是個不錯的少年,雖然天賦平平,難得為人老實又勤快。”
納蘭有禮推開窗戶,卻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少年,正在往羊圈裡添草料。
“這是誰?”
他不自禁的拿起身邊的四楞鐧,仔細看了一會兒,那美少年分明是在專心的做雜務,不偷不搶,毫無歹意。
“奶奶的,這個傢伙到底是誰?居然幫著老子做事,可老子偏偏不認識他。”
他躡手躡腳地下樓,但此刻的周治耳聰目明,立刻聽到了動靜。
“有禮大叔,你不用起身了,這裡交給我就好!”
聲音很好聽,帶著男性特有的磁性,彷彿城裡面書院的學子們在吟誦詩文。
這傢伙到底是誰?
納蘭有禮努力地回憶,自己認識的人,要麼大字不識 ,出口就髒,要麼俗不可耐,沒有文化,哪裡有眼前這個少年似的人物。
他不敢怠慢,急急下了樓,收起嘹亮的嗓門,輕聲地說道:
“這位公子,你來到我家,不,不,你來我寒...那個寒舍,做什麼。。。不,所謂何事。”
那個年輕人轉過身來,衝著自己笑了。
一雙多情的眼睛彷彿在訴說著情話,兩道劍眉彷彿利劍,顯得男子氣概十足,潔白的面板和牙齒,分明在告訴別人此人一貫養尊處優。
我擦!太帥了吧!
老夫可是個男人,公子你不必對我施展魅力啊!
“有禮大叔,我是周治啊,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小周子,我的老天啊!你,你,你,你怎麼變成這等模樣!”
納蘭有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面前這個翩翩佳公子,居然就是自己的租客,那個乾癟,黑瘦,還有點倔強的周治!
仔細看,你還別說,這眼睛,這鼻子,這嘴巴,可不就是周治嗎。
可是,這氣質,這膚色,這嗓音,這份雍容華貴,又怎麼可能是周治呢?
見鬼了,簡直見鬼了!
納蘭有禮又從水井裡打了一盆水,從頭上直接澆下。
這下徹底清醒了!
眼看著周治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納蘭有禮揉了揉眼睛,說道:
“小周子,哦,不對,周公子,你,你,你是怎麼了,我們才多久沒見啊,你怎麼變化那麼大啊!”
這次還是周治第一次見外人,他看到納蘭有禮如此大的反應,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微微笑道:
“我想,大概是我年紀大了,長大了吧,所以模樣有了點變化!”
有了點!?
周公子,這個不是‘有了點’好吧,這個分明是大變活人啊!
納蘭有禮拍了拍額頭,平復了一下心情
“小周子,你他媽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皇帝的兒子來這裡呢。”
他雖然叫做納蘭有禮,可是說話從來都無禮。
周治早就習慣了,有禮大叔雖然出口就髒,伸手就打,但人其實不壞。
當然也不是很好,在草原,好人是活不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