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三水神色有些黯淡,恐怕真如桂公公所說,今日之後他便不得不離開尚膳坊了。
畢竟,勾結刺殺陛下的佛門餘孽乃是死罪。
而且,餘三水多番維護柳欽,便可視作刺客同黨,如此一來已無轉圜的餘地。
“餘三水,沒想到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明知柳欽與佛門餘孽勾結,竟然還敢為他出頭,咱家問你可後悔麼?”
桂公公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他與餘三水爭鬥了十餘年,今日終於贏了一次,箇中滋味果然爽快。
然而,餘三水並沒有桂公公想象中的失落,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只求無愧於心。”
“無愧於心?”
桂公公恥笑道:“柳家勾結妖族致使三十萬人族大軍戰敗,無數皇朝將士死於妖獸之口,你救柳欽意義何在?竟還敢說無愧於心,簡直不知所謂。”
餘三水神色平靜,道:“蒹葭關一戰,疑竇重重。事實情況是否真如宇文拓所查的那樣還尚未可知。世人皆知中書侍郎品行高潔,定然做不出投敵賣國之舉。”
“什麼品行高潔?文人最喜歡的便是做那沽名釣譽之事。”
桂公公不以為意繼續道:“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七年前中書侍郎柳永救你一命,今日你不過是想償還柳永的恩情罷了!”
餘三水沒有再反駁,似乎預設了桂公公之言。
可是,這卻讓柳欽心中愈發愧疚起來。
難怪自從餘三水知道了他真實的身份以後處處維護著他,沒想到暗底下還有這麼一層關係。
桂公公此時無比得意,雖然他被餘三水打傷,但心中卻覺得從來沒這麼痛快過。
然而,就在他還想再嘲諷餘三水幾句時,尚膳坊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整齊且沉重的腳步聲。
原來,黑冰臺竟然去而復返了。
韓冰冷漠地望著躺了一地的人,臉上神情沒有一絲變化。
不過,看向餘三水的目光中倒帶著掩飾不住的讚賞之意,似乎這裡發生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陛下口諭,餘三水作為尚膳坊司膳御下不嚴,監管不力,罰俸半年。拜唐阿柳欽,進獻靈食佛跳牆有功,特賞賜功法一卷,欽此。”
韓冰將一卷橘黃色的經文交到柳欽手中,還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桂公公看著眼前的一幕,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陛下他究竟是是什麼意思?
他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柳欽勾結佛門餘孽竟還被賞賜修行功法?
餘三水包庇柳欽竟只是罰了半年的俸祿而已?
一向賞罰分明的陛下,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他忍不住開口道:“韓大人請留步,咱家有一事不明,還請大人解惑。”
韓冰停下了腳步,卻並未回頭:“你說。”
“柳欽勾結佛門餘孽,妄圖刺殺皇上,餘三水隱瞞包庇,陛下為何不從重處罰,反而賜下功法?”
桂公公不解。
“你是在質疑陛下的旨意麼?”
桂公公躬身一拜,慌忙道:“不敢,只是…咱家實在有些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韓兵霍然轉身過來,冷笑一聲:“那你不妨睜大眼睛看看,陛下賜的功法到底叫名字,你便明白了。”
迎著桂公公疑惑的眼神,同樣困惑的柳欽緩緩開啟手中橘黃色的經卷,只見經卷上七個金色的大字映入眼簾。
“這…這竟然是《藥師如來不滅經》的下卷!”
一旁的餘三水聽到驚呼聲瞬間來到柳欽身旁,他抓起柳欽手中的功法看去,眼睛不由微微一縮:“還真是《藥師經》!”
桂公公聞言臉色劇變,心中急轉之下,他瞬間聯想到了很多事情。
一時間,桂公公彷彿被抽乾了所有氣力,竟癱軟了下來。
“陛下竟賞賜給了柳欽《藥師琉璃金身法》下卷?那是不是意味著這門功法的上卷其實也是陛下賞賜的?”
“可是,這分明是大金剛寺的鎮教功法,陛下手中又怎麼會有這麼功法?”
可如今事實已經擺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如此想來,柳欽昨夜在南書房定然是會見了陛下,而柳欽恐是擔憂陛下怪罪,所以才編造了一個私會宮女的謊言。
陛下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難道,柳欽會是陛下安插到尚膳坊的耳目麼?
又或者說,陛下莫非已經發現了司禮監籌謀的大事,所以打算敲山震虎?
可是,陛下又不是神,司禮監所有的籌謀皆極為隱秘,他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一切?
想到此處,桂公公全身冷汗淋淋,心底一陣陣發冷。
突然感覺自己似乎陷落到了一個巨大的局中而不自知,而同在局中的還有司禮監。
桂公公入宮十餘年,見識過陛下那如同神鬼般的手段。
而正是因為見識過陛下的手段,所以桂公公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定然逃不過陛下的眼睛。
桂公公如同丟了魂一般,眼神失去了色彩,滿臉透露出絕望與恐懼。
雖然,今日陛下沒有對他進行任何懲處,但是他已明白定然在劫難逃。
曾經他單純地以為,柳欽最大的靠山不過是餘三水而已,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區區柳欽的背後站著的人竟然是陛下。
可是,柳欽作為柳家之餘孽,陛下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桂公公想不明白,但是他能很肯定一點是,自己再一次輸給了餘三水。
而且,這一次輸的極慘,恐怕再也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
餘三水的表情同樣很複雜,臉上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困惑之意。
他認真地盯著柳欽,長嘆一聲道:“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見過陛下?”
但柳欽實際上比餘三水還要困惑,所以當餘三水問出這句話之時,他更迷茫了。
“沒有,我根本不認識陛下。”柳欽撓了撓頭,突然覺得自己腦子有點癢,反問道:“《藥師經》的下卷難道不是你託陛下帶過來的麼?”
餘三水聞言直接懵在原地,半晌之後憋出一句話來。
“我們這個陛下,還真是神通廣大的令人恐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