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瑾一路出了暗室都沉默不語，陽光順著屋簷落下，她只覺眼前微微刺痛，才終於回了幾分神。
回頭看去，顧晏禮正神色溫和的跟在她身後，安靜極了。
林若瑾看著顧晏禮良久，才低聲道，“顧大人，我今日……嚇到你了吧。”
她向來在顧晏禮面前裝的溫柔和順，從未如今日一般失態。
只是她驟然得知了姨娘去世的真相，實在是怒火難忍，自然也做不到在顧晏禮跟前裝的天真良善了。
自古男子多愛溫柔如水，父親是如此，顧寧是如此，想來顧晏禮也是如此。
方才在暗室，她張口閉口打打殺殺，又揚言要陳婆子一家陪葬，想來她這些日子的偽裝，終究是白費了……
顧晏禮卻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將自己的披風取下，穿在了林若瑾身上。
“昨日剛剛下了雪，現在正是冷的時候，你該多穿些。”
林若瑾伸手攏了攏披風，一時驚訝的抬頭看他，眼底又有些疑惑。
顧晏禮卻神色如常的接著道，“隔著殺母之仇，便是聖人也未必良善，你我既不是聖人，就別拿聖人的要求來約束自己了。”
林若瑾聞言，低頭思索了許久，最終輕輕的笑了起來，帶著一絲釋懷。
再抬頭時，她眼角帶了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溫言道，“既是如此，大人能否再幫我一件事？”
……
林若瑾回林家時，裝模作樣的帶了幾件新衣回去，臉色卻始終帶著幾絲愁雲。
她還記得姨娘死時的枯容，她本就消瘦，懷著弟弟時，更是最後的氣血都要散盡了。
可她辛苦十月，拼了命生下的弟弟，卻是剛剛出生就被人掐死。
而殺人兇手，竟還以此為藉口，汙衊姨娘八字不詳，讓她連死都帶著汙名！
林若瑾面無表情的看向窗外那棵蠟梅，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
蘇氏，你真的該死……
“小姐，您今日見到陳婆子了麼，她可有說什麼？”
拾香輕輕的將一盤栗子糕放下，略帶擔憂的看向林若瑾。
小姐自打從顧宅回來，便隻字不說，只靠在臨窗的軟炕上，看著那株蠟梅出神。
這一坐，便是一個下午，又怎能不叫人擔憂呢……
林若瑾聞言，才終於回頭瞧了一眼拾香，溫和的向她笑了笑。
“她啊，只說了些陳年往事罷了……”
拾香聽不明白了，這時，又聽林若瑾接著問，“外頭吵吵鬧鬧，是在做什麼？”
“綠檀收了些蠟梅上的雪水，要用罈子封起來，埋在樹下，回頭泡茶的時候再挖出來用呢……”
林若瑾神色莫名，手指輕輕敲打著炕桌。
她突然想到，蘇氏既然在姨娘院裡埋了東西，那郭姨娘呢？
蘇氏會白白放過郭姨娘麼……
“拾香，替我更衣，咱們去郭姨娘那兒一趟。”
郭姨娘院中，一片銀白，幾個丫鬟拿著條帚掃雪。
門外兩個剛剛剛留頭的小丫頭，正坐在矮凳上挑花繩玩，見到林若瑾，連忙起來給她行禮。
“給四小姐請安，我們姨娘正在屋裡頭，奴婢給您進去通報。”
小丫頭有些侷促不安的說道，將花繩收了起來。
這也就是天冷，姨娘呆在屋子裡頭就不願出來，她們下頭的人偷偷懶，倒也沒什麼。
誰知竟被四小姐撞見了，要是四小姐告訴了姨娘，她們少不得要被責罵幾句的。
林若瑾瞭然地看著她們，安撫道，“放心，不會同你們姨娘告狀的，快些進去通報吧。”
小丫頭感激的看了林若瑾一眼，過了會兒又從屋子裡出來，請了林若瑾進去。
房間裡燃著淡淡的檀香，郭姨娘正縮在暖炕上，身上披著一件胭脂紅的描金小襖，手中抱著湯婆子，果真是極怕冷的。
郭姨娘見著林若瑾，笑眯眯的向她招手，“這麼冷的天，難為你還過來，聽說今日你去街上逛去了？”
林若瑾上前抓住郭姨娘的手，故作害怕的欲言又止，竟是直接垂淚，這可把郭姨娘嚇了一跳。
“哎呦，這是怎麼了！”
郭姨娘手足無措的安撫林若瑾，隨即向外看去，將屋子裡人都打發了。
這才溫言細語的問道，“四小姐受了什麼委屈不成，那也別哭啊”
林若瑾看了眼拾香，她立即瞭然的退了出去。
直到屋子裡徹底沒了人，林若瑾才緩緩道，“郭姨娘，我原是不想說的……只是思前想後，這事還是要告訴你才是。”
林若瑾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方錦帕，開啟看，正是那日春兒從蠟梅下挖出來的髒東西。
郭姨娘湊近，轉瞬又捂住了鼻子，退遠去，“這是什麼？”
她驚疑不定的問道。
林若瑾長長嘆了口氣，“郭姨娘不知道，我姨娘難產去世的元兇，正是此物……”
林若瑾聲淚俱下的將事情告知郭姨娘，又隱去了陳婆子。
末了，十分傷心的道，“姨娘就沒想過，大夫人既這般害死了我姨娘，難不成就獨獨放過了您不成？”
郭姨娘聽了這半晌，早嚇得臉都白了，她嘴唇哆嗦的指著林若瑾手中的帕子，沉默許久，叫來了她的貼身丫鬟。
“你把院裡的人都打發了，帶幾個信得過的婆子，去花壇子下挖，看看底下都埋了什麼東西……”
丫鬟出去後，郭姨娘神色木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想起當年，她也是懷過孩子的，本以為她的孩子能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長大。
可天不遂人願，偏偏在她四個月身孕時，那孩子沒了……
若當年那個孩子沒死，便不是個哥兒，是個姐兒，如今也該和林若瑾一般大了。
林若瑾靜靜的看著郭姨娘，什麼都沒說。
直到半個時辰後，丫鬟蒼白著臉進來，手上拿了個黑漆漆的東西，正和春兒那日挖出來的一般無二！
郭姨娘的臉上徹底沒了血色，手中的湯婆子咕嚕嚕滾到地上去，她赤足走到地上，像是感受不到冷一般，目光帶著幾分呆滯。
“姨娘，您這是做什麼呀，地上那麼涼……”
丫鬟帶著哭腔，將郭姨娘扶了回去，郭姨娘終於是徹底繃不住，哭了出來。
“天殺的東西……黑了心腸的玩意兒！竟這般害人，老天怎的不降個雷劈死她！”
郭姨娘哭的傷心，林若瑾心中嘆了口氣抿了抿唇，道，“姨娘，瞧著這東西埋在您院中也是時日不短了，只怕您這院裡，早就有人生了二心……”
郭姨娘聞言，終於正了神色，是了，若不是有人生了二心，誰敢如此害她！
當務之急，是要把那吃裡扒外的東西，揪出來才是！
她捏著帕子，狠狠拍在桌上，旋即又扯出一抹笑來，看向林若瑾。
“好孩子，我今日就先不留你了，姨娘只問你一句，此事我若揭露出來，你可願為我作證？”
林若瑾垂下眉眼，心中思慮一番。
她知道，僅憑這些東西，就算是把陳婆子供出來，要扳倒蘇氏，也是不可能的……
不過卻能借此，探一探父親的態度，知道了這些，日後如何行事，便也知道了。
林若瑾拿了主意，扶住了郭姨娘的手，“姨娘放心，您什麼時候有需要，我都會支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