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沁雪不後悔那天和她聯手算計卓無涯，對她來說，一個素未謀面的生父，遠沒有那個從來不正眼看她的母親重要。

從巫靈玉那裡知道十七年前的事，蘇沁雪就明白了母親為什麼那麼討厭她。

蘇旎喜歡邵雲華，卻因為荼晏羽的算計，而意外和卓無涯有了那荒唐的一夜。

得知自已懷孕之後，蘇旎是想過要殺了這個孩子的。只是，就像她和巫靈玉說的那樣。當她感受到肚子裡的那個生命，她便不捨得了。

生下蘇沁雪之後，她卻又無法面對這個孩子。每次看到蘇沁雪，她心中總是難以抑制那股恨意。

所以，蘇旎對她從來都是冷淡的，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也許，蘇旎和當年的妘意一樣。看不開，放不下，所以痛苦一生。

蘇沁雪有時候想，也許當初蘇旎直接殺了她，她自已也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三年來，蘇沁雪不是沒想過去找蘇旎。只是，每次心念一動，最後就想到巫靈玉。

她不惜用自已的死，也要將折磨蘇旎的一切痛苦剷除。而她蘇沁雪，也是蘇旎的痛。

巫靈玉說，她不後悔殺了沈書黎。哪怕當年的事並不關沈書黎的事，可是，沈書黎和邵雲華卻是讓蘇旎痛苦的根源。

蘇沁雪問過她，倘若，邵君玉恨她一輩子呢？巫靈玉沉默了很久，最後笑著說道。

“那就恨吧，至少，他會永遠記得我。”

哪怕痛苦，哪怕憎恨。邵君玉永遠也不會忘了她，恨，比愛要好得多。

蘇沁雪默然，她後來見過邵君玉幾次。沒想到，他還沒過十七，便已是滿頭華髮。

蘇沁雪想，這一次巫靈玉可說錯了。

有些人的愛，並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消散。尤其是，當那愛摻雜著恨，在他的血肉裡生芽。

直到，長成參天大樹，隨著那血肉枯萎。

妘家堡的人她遇到過幾次，邵君玉在月孤山搭了間茅屋，夜夜守在上面。

妘婕妘瑤兩姐妹每個月都會去找他，卓無涯是堡主的養子，他不願接手妘家堡。

何易澤是少堡主，卻也向往外面的世界。妘婕妘瑤兩個姐妹資質平庸，堡主便想到了邵君玉。

只可惜，曾經的邵君玉不會同意，現在的邵君玉，就更不會同意了。

卓無涯死的那天，她悄悄地去看過一次，就像當年巫靈玉悄悄去看邵君玉一樣。

那天是春分，神農谷裡的海棠花開得正好。她曾聽蘇旎說起過，沈夫人酷愛海棠，所以沈谷主親手為她栽了這數不勝數的海棠。

春天的時候，整個神農谷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那天，諸無痕沒有來，他在春節過後的一天早上就沒有再醒來。

也是後來，她才從傅雲景那裡得知，原來那天是巫靈玉說服諸無痕抓了沈逸珩他們。

諸無痕意外地很喜歡巫靈玉，哪怕不樂意，依舊拗不過她的堅持。

諸無痕深得某位前輩的真傳，不僅武功卓絕，醫毒蠱術無一不精。

就連何易澤這位妘家堡傳人，都比不過他的御蠱之術。巫靈玉跟著他學了三個月，還自創了一種藥。

看起來是讓人渾身無力的毒藥，卻不過只是讓人痠軟一陣的小玩意兒罷了。此藥也可以分開使用。

那天，她把藥撒在了整個桃花塢，最後又將藥引塞進了煙花裡。她和傅雲景一點菸花，那些人就中了毒。

最後，是諸無痕出來把解藥餵給了那些人。等他們找到了昏迷在桃花村口的邵君玉時，他已經昏迷不醒，兩隻手還緊緊抱著巫靈玉的屍體。

蘇沁雪按照和巫靈玉的約定，把她的遺願告訴了邵君玉。她想葬在月孤山，那裡靜悄悄的，讓她很安心。

醒來後邵君玉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抱著巫靈玉離開了桃花塢。

她下葬的那天，蘇沁雪沒有去。巫靈玉說，她討厭她，她不要蘇沁雪去看她。蘇沁雪不服氣，總是在她祭日那天過去。

這天，邵君玉跪在卓無涯墳前磕過頭便離開了。蘇沁雪知道，每到海棠花開的時候，他每天都在月孤山上。

邵君玉將院子裡的那棵海棠樹移栽到了月孤山，每一年元宵節，他都會在山上種下一棵海棠樹。

今年，月孤山上已經有九棵海棠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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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君玉把花環放在了墳前，席地而坐靜靜地看著冰冷的石碑。

“玉兒，我聽說荼清函被姬崇光打得半死，幸好又被姬沛然救了回來。”

“玄世昭還是瘋瘋癲癲的，顧姐姐一直照顧著他，不過，他最近好像認出來她不是他姑姑。”

“秋鴻兄帶著陳家姐弟闖蕩江湖，前幾日，我還在嘉州見到他們。姚千城他們也重新回到了玄風樓，他本來就是前少主，玄沐欽這個犯上作亂的人死了，也無人敢說什麼。”

“自從陸湘兒死了之後，螣蛇一派徹底消失了。棲鳳樓被蘇沁雪接手之後，比之前名氣更大了。玉兒，你喜不喜歡?”

“蘇師伯她還是沒有訊息，謝公子他們一直在找她，始終都沒有訊息。你說，她會不會隱居在桃花塢?”

“我已經很久沒有去過桃花塢了，每次靠近那裡，我總會想到你閉著眼睛的樣子。”

邵君玉聲音微抖，手裡摩擦著那個瓷瓶，笑著繼續說道。

“唐老伯又送了我很多蜜餞，他說，你一定會喜歡。我替你嚐嚐，好不好？”

酸酸甜甜的蜜餞還是曾經的味道，只是，再也不會有人餵給他了。

邵君玉泣不成聲，瓶上的色彩早已陳舊，正如那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春去冬來，邵君玉已經不記得過去了多少春秋。

周老爺子和巫老爺子先後離世，小輩們接手之後，也許是在一起共生死過，四國比之前要更為親密。

正是四海昇平，海晏河清。

嘉州的孩子都知道月孤山上有一個怪人，常常盯著一個鐲子發呆，日夜守著一座孤墳。

月孤山上的海棠樹開得最好，聽說，是那位白髮的男子為他的妻子所種。

月孤山，望月湖，海棠春醉知何處?

又是一年海棠花開，月孤山上的兩座墳依偎著，遙遙望著遠處的煙雨樓，落下的花瓣無聲地給他們蓋了一層薄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