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傑面露哀傷之色，嘆息道：“老先生不肯說自己的名字，一生所學卻無用武之地，愧對恩師和先人，名字不提也罷！老先生也在一次山洪爆發中，不幸遇難，那些筆記資料也未能儲存下來！”

周霄漢心情瞬間降到了谷底，剛剛燃起的希望又一下子被無情的澆滅……

任傑表情凝重的接著說道：“老先生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難以釋懷，機緣巧合，老人家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學生天生愚鈍，也只是勉強登堂入室，未能融會貫通，愧對他老人家的厚愛！”

周霄漢眼眸裡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滿懷希冀的問道：“老先生具體跟你說過滲碳工藝的實驗資料和各項指標引數嗎？”

任傑點點頭，臉上露出心馳神往的表情，悠悠嘆息道：“造化弄人，天妒奇才啊！老先生在冶金熱處理方面簡直是個天才，他提出的很多構想已經遠遠超出這個時代，關於滲碳工藝，他記錄了一些試驗資料，最佳實驗室資料曾經達到過：表面層硬度HRC53～58，心部HRC38～45……”

周霄漢眼神中冒出異樣的神采，這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技術指標引數嗎？不，他甚至都沒敢想得到這樣的引數，這樣的硬度和韌性，別說自行火炮、載重卡車的變速箱齒輪，民用燃汽輪機的齒輪箱也夠用了！

一念及此，人到中年的周霄漢心裡居然沒來由的慌亂起來，這是像他這樣技術宅的通病，無慾無求，唯有技術上的突破能夠讓他們欣喜若狂……

周霄漢有些忐忑不安的問道：“不知道小兄弟方不方便？到我們機械廠技術科稍坐片刻，你猜的不錯，我們確實遇到一些技術瓶頸……”

任傑刻意回頭看了看拖拉機上剩下的菜，點頭說道：“周總工，您看這樣可好？我們剩下的菜大概一個晚市也能賣的差不多了，買完之後，我們簡單吃過晚餐就去機械廠找您，您看怎麼樣？”

周霄漢略一沉吟，轉頭吩咐周瑩：“你去廠辦找一下葉廠長，讓後勤科來人，把這些菜拉到食堂去。”

周瑩轉身跑了，任傑卻打蛇隨棍上，半開玩笑的問道：“周總工這是準備以後把我們下坪大隊的菜都包銷了嗎？”

周霄漢是個純粹的技術宅，並沒有感覺到任傑是在趁機談條件，一本正經的說道：“這都是小事，反正食堂也要採購，眼下最要緊的是把滲碳工藝的技術瓶頸解決了！”

任傑卻知道，這麼大規模的國營大廠，各種物資的採購都存在利益鏈輸送，周霄漢雖然貴為總工程師，只負責技術方面的事，對這些利益輸送大機率不知情，穩妥起見還是要到廠辦談。

這個時代國營大廠的副食品採購依然是限量供應，計劃內的供給根本不能滿足需求，所以衍生出一套計劃外的產業鏈，副食品公司到城關蔬菜大隊收購各種副食品，以計劃外黑市價出售給有需求的國營大廠，兩套價格體系，其中的差價相關利益方再重新分配，不過這個時代胃口都不大，只要你會做人，大家都睜隻眼閉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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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任傑也沒傻到現在就跟廠辦談什麼條件，最忌諱的就是什麼事都沒做呢，就各種條件提出來。

馬小軍等人留下來和後勤科派來的人過磅，任傑跟著周霄漢徑直往精加工車間而來。

走進車間大門，一群人圍著一箱被退回來的齒輪議論紛紛，任傑上前蹲下身子隨手拿起幾個齒輪，這些退回來的次品，不是斷齒就是齒輪面剝落，想要兼顧齒身韌性和齒尖硬度，最終的結果是兩樣技術引數都不能達標。

任傑前世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車間跟工人師傅打交道，他深知這些師傅的秉性，大家各憑本事吃飯，你有本事他們就服你，你罵他們聽著都親切，你沒本事，嘴上說的再客氣也沒人鳥你。

任傑也不客套，直接下指令：“重新車幾個工件備用，改用35#鋼！”

一個青工大聲反駁道：“你有沒有搞錯啊！45#鋼都出現接觸面磨損和點蝕，改用35#鋼？這可是載重齒輪！”

手上拿起工件，任傑整個人瞬間表現出不一樣的氣質，不容置疑的說道：“首先要解決斷齒的問題，不管是用在載重卡車還是大型機械底盤上，斷齒都是最要命的，斷齒良品率是重中之重！”

周霄漢沉聲道：“葉銘，還不趕緊去？”

眾人開始重新打量這個年輕人，稚嫩的臉上看起來也就堪堪二十出頭，卻又透著一股不凡的氣勢！

任傑也沒閒著，對著圖紙熟練的安裝卡槽、車刀，一直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車間主任秦大山，眼睛突然眯了起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有在吃驚或發怒的時候，才會有這種表情。

這是一臺產自東歐的五十年代滾齒機，精度不是很高，熟悉這臺機器的老工人都知道，粗加工的時候需要留一點餘量，要不然誤差會讓工件報廢，剛才任傑除錯滾齒機的時候，安裝好卡槽又重新調整了一下，明顯熟悉這個缺陷，秦大山臉色也凝重起來，這臺滾齒機雖然老舊，但在這個很多機械廠還停留在用銑床加工齒輪的年代，已經是稀罕的物件了，這個年輕人居然會熟練的使用，連他也有點看不懂這個年輕人了……

不一會兒，葉銘就從庫房拿來35#鋼，兩個工人師傅接過來很快把毛坯加工成齒輪工件，任傑仔細的用卡尺測量了一番，然後放置在除錯好的滾齒機上，不一會兒，第一個經過粗加工的齒輪下線。

秦大山親自拿起卡尺測量之後，臉上露出滿意之色，任傑已經贏得了他這個老工人的認可和尊重！

任傑繼續發出一組指令：臨界溫度淬火，淬火之後，用正火細化晶粒，調整硬度後完成齒尖精細加工。再加熱至超過臨界溫度30度，空冷。

這時候廠辦吩咐食堂把午餐送到車間，眾人在惴惴不安中等待工件的自然冷卻，只有任傑吃過飯之後，隨便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呼呼大睡起來……

周霄漢、秦大山等人卻圍在氣冷工件周邊，靜靜看著慢慢恢復到常溫狀態的齒輪，開始散發著青光，這種鐵素體和珠光體交織而成的青光，在這些冶金機械人眼裡，恐怕是世間最美的顏色，散發著工業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