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擦黑,城樓上燃起了熊熊火把,知州宇文簡一身戎甲,憂心忡忡地踱步於城牆之上。
呂州距邊境有數州之隔,原本不是朝廷看重的軍事要地,故未留禁軍駐守,只將區區一萬廂軍屯於州內。
所幸宇文簡一直以來對州內廂軍的日常操訓督促有加,這部廂軍的指揮使劉福自知官階遠低於知州,也樂於聽從宇文簡的排程。
這回兀烈來襲,劉福成了宇文簡手下的頭號倚仗,一萬廂軍也展現了不錯的韌性,遠勝過其他州縣的守軍。
“大人,吳虞候領數百兵士增援來了!”劉福登城稟報。
吳罡緊隨劉福之後踏上城樓,望著火光映照下的宇文簡,恭敬揖禮道:“大人,好久不見。”
宇文簡轉過頭來,滄桑持重的面容上露出欣慰一笑,“你小子,就知道你定會來!”
“蘭陵縣一別,已有十年,大人可還安好?”黑漢子的聲音一反常態,出奇的柔暖,連眼神也多了幾分溫存。
保義校尉郎五遠遠看著這一幕,覺得自已這位上司神秘而深邃。
“安好。”知州端詳了吳罡一眼,展顏道:“一轉眼,你已是威武的禁軍虞候了。”
吳罡垂目淺笑了一下,緩步到城牆邊上,放眼茫茫夜色,幽幽道:“目下情勢如何?”
“蠻虜的首次攻勢被擊退,現在紮營不出,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宇文簡眉心佈滿陰雲。
“雖然他們沒有攻城,但是遊騎已將戰火燒到州內各縣,來的路上,百姓們都在舉家南逃。”吳罡注視著知州的側面,辭氣肅重道。
知州長太息道:“身為一州的父母官,卻無法護本州百姓的周全,真是痛心疾首。只是這一萬廂軍防守偌大的呂州城池已屬難事,哪裡還有餘力去搭救百姓呢?現在守住城池才是重中之重,呂州城存在一天,蠻虜就一天不敢過河南下。”
“蠻虜只幾千人便敢於長驅直入,在我大乾地界上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我等作為有血有肉的熱血男兒,卻只能在這裡幹看著嗎!”黑漢子緊咬著牙根,握起拳頭猛砸了一下城牆。
“賊虜擅野戰,不擅攻城,若我等出城與戰,便是以已之短攻彼之長,恰是賊人樂見的,一旦失敗,你我生死事小,城池存亡事大啊!”
宇文簡何嘗不是熱血之士,只是這出城尋敵作戰的風險太大,大到讓他難以承受。
吳罡定神靜思了片刻,忽的轉面過來,口吻堅定道:“不必城內大軍出動,我只帶一百人即可!”
“你的意思是···”宇文簡神色恍然,直視著吳罡道:“死士?”
“沒錯!既然白天無法出城決戰,那就夜襲!我率一百死士夜襲賊營!”吳罡字字如鐵。
正在知州猶豫遲疑之際,黑漢又道:“那賊虜驕橫慣了,吃定了我大乾軍將軟弱可欺,鐵定想不到我有膽量在夜裡偷襲他!”
“你既有此決心,我自全力支援,城內軍將任你挑選!”晚風微涼,撫動著知州斑白的髯須。
黑漢在劉福的陪同下,挑選了一百個膽氣過人、身手拔尖的勇士,將其聚於城中州衙院內。
正準備登臺訓話,不料黑暗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同是為國效力,緣何區別對待?”
燈火闌珊中,一個軒昂少年大步走出,身後還跟著一身寬體肥的胖子。
吳虞候蹙眉喃道:“是你們兩個。”
“我說吳大人,我們可是你招來的兵,有任務就把我們晾在一邊?”郎五一副混不吝的勁頭自覺站在了百位勇士的排頭。
無錯書吧“這次的任務兇險異常,你們剛剛入伍,尚需錘鍊,不適合參加!”吳罡語氣冷肅道。
“汴京城外的新兵營裡,是誰口口聲聲說怕死的趁早滾?這到了呂州,反倒自已懼怕起了兇險?”郎五聳著雙眉,翹嘴反問道。
“混賬!讓你們不怕死,不是讓你們去送死!”吳罡洪聲呵斥,隨即語滯了一下,眸中閃過一抹悽然,舒了口氣道:“今夜寅時,我將與諸位義士暗襲賊營,襲營之事生死難料,非尋常之人所能為也,只有一腔勇氣是不夠的,你們眼前的百位好漢,他們無一不是以一敵眾的好手!他們去了,尚有一半機率能回來,你們若去,九死一生!”
郎五明白吳罡這麼做是在珍惜他們的生命,可他從小到大,除了怕自已的孃親傷心生氣,還不曾遇到過什麼讓自已恐懼不前的東西。
“大人的愛護之心,郎五拜謝了,”保義校尉輕一拱手,正色辭嚴地說:“既然找來了這裡,我自是下了決心的,不管是何任務,郎五都不會退縮!從軍前我娘總是嘮叨著讓我讀些古賢經典,捨生取義的大道理我也通曉一二!何況我這人打小就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大人你就放寬了心讓我參加吧!”
吳罡望著近前這個個頭不大的傢伙,愣了少歇,居然同意了他的請求,“你執意如此,便入隊吧。”
“多謝大人!”
“那麼你呢?你也要一起入隊嗎?”吳罡又看向郎五身後的胖屠戶孔平。
孔平揚著脖子硬硬回道:“那是自然,他若參加我也參加,我是不會輸給他的!”
一百單二位義士,就此聚齊。
吳虞候走上臺階,注視著院內好漢,聲若洪鐘道:“之前,你們是軍士,但今晚,你們是義士!你們是為了家國大義勇於抗爭的忠烈之士!或許,也可以稱你們為‘死士’,你們將為賊虜帶去死亡!你們也可能戰死沙場!但無論如何,我,吳罡!都會與你們同在!”
一陣急風襲過,燈臺上的燭火猛地晃動了幾下,乍明乍暗的光影閃爍在每一個人的面頰上。
郎五一眨不眨地仰視著虞候,眸眼中浮動著一層朦朧的光亮。
少間,吳罡繼續道:“蠻虜入侵以來,連破數州未遇攔阻,在他們眼裡,我大乾將士都是隻會逃跑的慫包懦夫!如今他們到了呂州,到了我們的地界,我們要讓那幫長著獠牙利齒的畜生瞧瞧,我大乾也有刀口舔血的硬骨頭,有響噹噹的鋼鐵漢子!就用你們手中的冷刀,去結果他們的性命!為飽受蹂躪的鄉親們報仇!”
壯士們熱血沸騰,血脈噴張,不斷怒喊著:“誓殺賊虜!誓殺賊虜···”
今夜月色正宜,既不過昏,也不過亮,既利於隱秘潛行,亦能辨得清幾米外的人形和裝扮。
丑時,眾人開始披戴鎧甲,準備箭簇,磨礪刀刃,又將石灰糠麩混合起來,每人裝滿一袋揣在懷裡。
乾軍的鎧甲,最頂級的有步人甲、烏錘甲、山文甲等,皆為精至巔毫的防禦重器;可夜襲講求一個“快”字,行軍要輕快,下手須迅捷,自然是穿不得笨重的厚甲的;因而內套鎖子甲、外罩黑皮甲,成了夜襲的盔甲標配。
寅時到了,這個時辰是人睡得最沉最熟的時候,死士們口中含著枚、身背神臂弩、手持雁翎刀,悄悄出城了。
兀烈營寨就在州城三里外,寨內有巡營士兵,寨外有警戒遊騎,不到兩刻鐘的腳程,死士們乾脆步行前往,騎馬反而大張旗鼓,容易提早暴露。
自打越過邊境線至今,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從未有人敢打兀烈大營的主意,遂而在如此寂靜的深夜,兀烈人的警覺性並不高。
巡營的兀烈兵哈氣連天,警戒遊騎也是垂著眼皮慢慢悠悠,逛街似的圍著營壘轉圈。
吳罡帶著人疾步奔向兀烈營寨,聽到遊騎的馬蹄聲便集體臥倒,通體黑衣的他們紋絲不動地趴在地上,除非走近了刻意瞪大眼睛瞧,否則根本注意不到。
就這樣,他們躲開了外圍遊騎兵的視線,來到了兀烈營門之外。
突然,吳罡的右臂高高舉起,身後義士瞬時臥下···
原來是寨內巡營隊徐徐經過寨口。
待巡營的走遠了,吳罡等人躬著身子躡手躡腳地摸到寨口,緩緩推開寨門···
“什麼人!”瞭望臺上的兀烈士兵喊道!
眾義士舉起神臂弩,嗖嗖數箭,那人應聲墜落下來。
隨即便百米衝刺一般闖進寨內,手握尖刀直衝各個營帳,二話不說,照著帳內熟睡的兀烈兵揮刀就砍!
頓時叫聲四起···
郎五與孔平鑽進了同一所大帳,擎起雁翎刀,對著緊挨帳口、裸著半體的一個賊虜劈頭蓋臉一頓猛擊!
“殺人也要跟我爭著殺同一個嗎!你去裡邊啊!”郎五對著孔平大喊。
孔平低頭一看,那人已被他倆紮成了馬蜂窩,便提刀去裡邊宰殺,可此時帳內賊虜已然甦醒,一個個坐起身子怔了須臾,連滾帶爬地去摸擱在床頭和掛在帳壁上的刀斧···
“快剁了這幾個韃子!別讓他們碰到傢伙!”
郎五飛起一步躍到帳子裡側,於空中便割下一隻將將碰到大斧的手臂,落地後接著一刺,刀尖自下腹入,後背出,整個捅穿了那廝···
胖屠夫也不甘示弱,雖然動作稍慢,讓兩個賊虜夠到了床頭的兵器,但不等那二人掉過頭來反擊,便被猛撲過來的孔平死死壓在了身下,一壓二,兩個精悍的兀烈人居然翻身不得···
接著便是孔平的屠夫本色,宰慣了豬狗的他熟知如何一刀斃命,將快刀置於頸下,輕輕一抹便抵得過五刀十刀。
結果身下兩賊的性命,也只用了唰唰兩刀而已。
在旁側對付另一人的郎五隻覺左頰一熱,那二人的賊血又濺了他半臉···
一番激戰後,郎五和孔平將帳內的五個賊虜全部解決,兩人提著血淋淋的戰刀走出宿帳,一腳踹翻帳外的燈盞,燈油四射,帳幕登時燃起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