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鄭家婦,年已廿三,市售滷肉、豬下水等。
此女本是一名棄嬰,不知父母誰人,亦不知生辰何時。多年前,在一個芒種日,田連阡陌,農人躬耕,見一小嬰兒臥在水畔的木盆中,襁褓簇新,嚶嚶而泣,漸泣漸弱,項上還佩了一隻銀亮亮的小麒麟。眾人以為妖異,都不敢抱她。有個李姓老婦,年逾五十,喪子多年,又是個心善的,於此大動惻隱之情,不顧攔阻,抱養了這小怪胎,取名扶蘭。說她怪,因其後腦無毛,卻生了另一副嬰面,大約是其胎裡姐妹,雙目不開,輪廓依稀,一團不動的死肉……
三年後,李婦與她遷居長安鬼市,當壚賣酒。
李扶蘭漸而長成,已十三歲,素以錦巾裹頭,雖無西子之貌,也有幾分動人顏色。東鄰西舍,無論妍媸,紛紛效仿,皆以頭裹彩巾為美。
開春時,長安城中為迎珩陽公主鳳儀,新選宮女百人。入宮前忽起一種無名疫病,死了十一人。此行掌事的幾名老宮女惟恐上頭降罪,便商量著,偷偷又擇了十一名農女充數。李扶蘭即在其中。眾女莫不頭纏彩巾,一行蜿蜒入宮。到宮中,因珩陽公主大倡儉樸之風,自請別居宮外,李扶蘭未能被收用,而是分去了一處極偏僻的冷宮做事,主子是容妃。
珩陽公主也即李妧平,雖已離居,但憐宮人們尚幼,特賜錦緞十二匹。
這冷宮中關的自是犯了錯、在受罰的妃嬪。這一個容妃,也是十三歲入宮,一時榮寵無雙,而人心偏不足,她與珍妃相爭,設計叫珍妃失了一個男胎。容妃喜吃一道菜,叫“菩薩肉”。
菩薩的肉,如何吃得?實則是用上好的豬五花,佐以十餘種香料,如八角、藏紅花等,再淋上黃酒,燜上一個時辰,便好了。現今,她是冷宮人,卻還貪這一口。
扶蘭也是可憐主子,就以銀麒麟與人換來了半斤豬五花、香料、黃酒等物。
容妃嘗罷一口,熱淚橫溢。
後來,扶蘭在冷宮服侍滿了五年,將放出宮去,自行婚配。
秋日,冷宮新調來一批侍衛,當中有一人叫鄭桓,年十九,秀美如女子一般。容妃見而漸起憐愛之心,便認他做了乾弟弟,每託扶蘭送去些親制的衣物。有一回,扶蘭又捧了衣襪等物去找鄭桓,孰料一轉身即撞上御駕,只得低頭伏地、戰戰兢兢。
天子問她話,她便回道:“聖上,奴婢是容妃主子處的宮人。今入秋了,主子十分思念亡父,便縫製了一些衣帶鞋襪等,叫我找人帶出宮去,一併燒給亡人。”天子一聽,感其孝心,便赦了容妃舊罪。容妃很是歡喜。多年來,她與扶蘭早就不止主僕情分,而如姐妹一般。她便做了主,將扶蘭配給了鄭桓。扶蘭早對他有意,唯有再三拜謝舊主。
出宮後,這鄭桓就與扶蘭成了親。
在洞房花燭夜,鄭桓笑問:“娘子何故日以彩巾遮頭?”
扶蘭不想瞞下去,親解頭巾,乍露那一張女人面,還是如死一般。鄭桓大驚,而戀其正臉美色,仍與她圓了房。此後,扶蘭與李婆婆仍在鬼市售些酒肉,維持生計。而鄭桓此人,雖生得漂亮,但無一技之長,懶懶散散,日日以酒色為伴,又沾上了賭,不多時就敗了許多家產。他對扶蘭也日漸不耐,先是罵,後又施以拳腳。扶蘭如是忍了兩年。
其後一日,鄭桓又找扶蘭討錢去賭,扶蘭不允,拳頭便如雨點落在她身。
李婆婆疼惜她,一邊橫身阻攔,一邊罵道:“姓鄭的,你這爛賭鬼!倘再欺我女兒,便當小心天雷來劈你頭!”
鄭桓一聽,勃然大怒,居然也踢打起這老人家。
恰好旁有一把剔骨尖刀,扶蘭提刀而衝,正砍在他後頸。
後來,鬼市之中,鄭家鋪子新售一種滷肉,看似豬五花,佐以十餘種香料,如八角、藏紅花等,再淋上黃酒,燜上一個時辰即成。
扶蘭持箸夾了一塊滷肉,嚐了一口。
“好吃啊。”
是她後腦的女人面睜了眼,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