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了半個晚上的安生骨終於在凌晨三點半睡著了,接著被五點半的鬧鐘叫醒,鬼使神差地給煙溟時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煙溟時被吵醒,聲音還是沙啞的:“喂?”
“喂。”
然後安生骨沒再說話,煙溟時以為自已聽錯了電話,他一小時前才進入睡眠,現在腦子還沒有開機。
“喂?安生骨?”
“喂。”
還是沒搞懂對方在幹嘛,瞥見窗簾後面升起的太陽,意識到已經是早上,他說了句:“早上好?”
“早上不好。”
這下聽明白了。
“安生骨你他——”
安生骨結束通話了電話,心情大好。
……
“安生骨你有大病是不是。”
安生骨早上給他打電話就是為了噁心他,煙溟時無比確信這一點,不過看在安生骨給他買了早餐的份上,可以原諒他的犯賤。
“確實有。”
煙溟時享受著安生骨送來的早飯,盯著豆漿邊的咖啡杯,裡面空空如也,安生骨自已的杯裡倒是飄著幾顆骷髏腦袋。抬眼對上了安生骨的視線,那人發現他正端詳著兩人的咖啡杯。
“咖啡可衝不淡酒精的味道。”
其實第一次見面的那天,煙溟時就有些意識到對方和自已共用同一套腦回路,下一秒更加確信了這件事。
“也衝不淡香菸的味道,對吧?”
安生骨一愣,點了點頭。
“那你還大早上喝咖啡?”
“那你還大晚上喝咖啡?”
兩個人的聲音疊在一起,讓人聽不清到底是誰在說話。
煙溟時放下包子,一頭栽倒在床上縮回被子裡,他早上跑來安生骨辦公室後就霸佔了他的床,這是對於他早上打擾自已補覺的報復。
桌子上的高階咖啡又少了一袋,安生骨一來就看到了,會隨意進出他辦公室還拿東西的人,他想不到第二個。
“誰稀罕喝你的破咖啡……”
昨晚失眠,又困得難受,他想著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跑過來衝了杯咖啡,讓自已徹底清醒。辛燁垚送的咖啡雖是高階貨,但是速溶咖啡,她估計是想到了身為醫生的安生骨沒什麼時間磨咖啡豆,也沒那個耐心,開水衝一下就能喝最方便。
醫院接開水的地方不難找,他也記得安生骨把牛奶放在了哪,但他想要骷髏方糖。
“那也不稀罕我的方糖了。”
煙溟時把被子扯下去,露出眼睛看他:“你放哪了?”
“這裡。”安生骨手指敲敲腳邊的矮櫃子,裡面放滿了雜物,方糖就在夾縫裡生存。
煙溟時瞄了一眼,記住了方糖的位置,又把腦袋縮回去裝睡。
“既然你今天打算睡覺,那咖啡沒有你的那份了。”安生骨說。
“不睡了。”煙溟時踹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看著安生骨:“陪我出去散步。”
他睡不著,在醫院裡待著都要長毛了,急需出去透透氣。
安生骨手中的咖啡逐漸見底,可煙溟時的早飯還剩下大半,安生骨能看出他已經沒有胃口了。
“不再吃點兒?”
“你這麼想吃要不給你吃?”
安生骨把他剩下的早飯收拾好準備扔掉,結束了這個話題,習慣性掏出根菸叼在嘴上,被煙溟時瞪了一眼,收起了打火機沒有點燃。
“想去哪?”
煙溟時思考了一會兒說:“今天是初幾?”
兩人的對話依舊跳躍,習慣用問題回答問題,但沒有影響他們的交流。
“清明。”
“哦。”
安生骨猜測煙溟時記錯了日期,他昨天去墓園並不是一時興起,是因為他將昨天當成了清明。
“穿件外套,今天有雨。”
安生骨扔了嘴上的煙,拿起煙溟時剩下的包子吃了一口,已經涼了,幾口解決掉剩下的早餐,除了沒喝完的豆漿被他扔進了垃圾桶,他不喜歡喝豆漿。
去衛生間洗了手,安生骨扣好白大褂的扣子,回了單人病房,煙溟時貌似正等他回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扣好釦子的白大褂。
安生骨脫下白大褂,去自已辦公室拿了兩件適合春天穿的外套,把稍乾淨的灰白色帽衫扔給了煙溟時。
“我穿過一次,沒有煙味。”
趕在煙溟時聞衣服前說出這話,安生骨瞥見對方給了自已一個白眼,沒再理會煙溟時之後一連串的鄙視動作,他穿好衣服走到了門口:“走吧,我想在中午前回來。”
煙溟時穿好衣服,跟在他身後出了醫院。
清明節的墓園比平時要熱鬧一些,用熱鬧來形容墓園好像也不太合適,但安生骨現在想不到更好的詞彙。
先一步找到了昨天煙溟時坐過的那個墓碑,安生骨停在轉角,等待身後信步走近的煙溟時先一步邁向那塊墓碑,他認為貿然過去看墓碑上的字是件很冒犯的事。
顯然,煙溟時的手中沒有鮮花,沒有紙錢、沒有酒食果品,看樣子他也不打算做一些修整墳墓、培添新土、清除雜草的事。安生骨跟在煙溟時身後,在那塊墓碑前停下,這次安生骨看清楚了上面的字,不需要看完整的名字,死者姓江,知道這一點就夠了。煙溟時蹲下,讓目光與墓碑上的名字齊平,上手撫摸碑上凹凸不平的紋理,大約過了三分鐘,安生骨有些站不住了。
“我去外面抽會兒煙。”
煙溟時許是也想自已安靜一會兒,擺擺手讓他快點走。
“去吧,抽油煙機。”
安生骨不習慣墓園的氛圍,他常年在醫院生活,依舊不能習慣生離死別,但最不能習慣的……
墓園外,一些人捧著鮮花正朝著墓園內走去,陰森森的天吹起溼冷的風,打火機彷彿也被這氛圍感染,打了半天火也沒讓安生骨抽上一根菸。
清明節總是愛下雨,看樣子今天也不例外。
有些掃興地收起了打火機,手中的香菸換成手機,翻開通訊錄,盯著裡面一串沒有備註的號碼,安生骨咬斷了嘴裡的煙。在外不能亂扔垃圾,他把斷煙用紙包起揣進了口袋。
“要下雨了啊。”
聲音不算大,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周圍環境出奇的安靜,讓這聲音切實傳進了安生骨的耳朵。
“您沒有帶傘嗎?”
迎面走來的男人對於安生骨的搭話有些不滿,卻在臉上並不用心地堆積著笑容:“出門時忘記拿了。”
安生骨打量了一下他的穿著,目光在他臉上逗留片刻,今天出門戴了眼鏡,他沒有因為散光而看不清他的臉。
“現在裡面滿員了,您還是等一會兒再進去吧。”
男人覺得他的話莫名其妙:“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請不要妨礙我掃墓。”
安生骨沒再多說什麼,他點開通訊錄,撥通了那串沒有備註的號碼,接著對方的手機很快發出響聲,電話那頭傳來和麵前男人一樣的聲音:“江溟正在給你先生掃墓,這樣說你能聽懂了嗎?”
“你是誰?”
結束通話了電話,對面人臉上的不滿變得不加掩飾,連虛假的笑容也不再施捨給他了。
安生骨依舊覺得不該多嘴多舌。
“江溟現在是我的病人,我不希望他再因為什麼受別的傷,目前他身上的病已經很難治了。”
“他死不死和我什麼關係?他最好趕緊去死!”
來往的人有的被這邊的聲音吸引,有的停下來駐足觀看,人的本質都愛湊熱鬧,這些人裡也包括辛燁垚。
辛燁垚離著好遠就認出了安生骨,畢竟平時出門還白服不離身的人,她也只認識這一個,安生骨又長得俊朗,想認出來並不難。正打算過來打招呼,就被他對面暴怒的男人嚇住。
“那個婊子還有臉來掃墓!要不是他……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他還嫌害我害得不夠嗎!”
安生骨靜靜地聽著,他不想多管閒事,他已經開始為自已剛才的多嘴感到後悔。
辛燁垚聽那人罵得越來越難聽,實在聽不下去,上前打斷那人。
“看你也不像是什麼好東西——”
“這位先生!”辛燁垚小跑到兩個人中間,背對著安生骨,“這裡是墓園,請您不要撒潑。”
辛燁垚看著文文靜靜的,嘴上罵人倒是很厲害。
“你誰啊你?你罵誰撒潑呢!”
“看您這麼大歲數了還自已來掃墓也怪可憐的,男人死了吧?也沒個孩子送您來,是不是沒孩子啊?孩子也死啦?哎呦不好意思我沒別的意思啊,就是關心您一下,這麼大歲數了來上墳,孩子也不在身邊,應該是有更重要的事吧,不然不能讓您自已出來啊——”
辛燁垚一頓輸出,她的聲音不大,但這之前已經有不少人被男人的大喊大叫吸引,眾目睽睽下被辛燁垚說的話戳了心窩子,又大罵了幾句就快速離開了。
安生骨一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辛燁垚和周圍人道歉,再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已。
“不好意思啊安醫生,我有點多管閒事了。”
“不,我還得謝謝你幫我解圍,我一直不擅長應對這種家屬。”安生骨之前因為不善交際加上臉醜,沒少被胡攪蠻纏的家屬找麻煩,這也是他最終來到性衛生科的原因——這裡的病人少,大部分還是年輕人。
“安醫生也來掃墓?”
安生骨搖搖頭,他見辛燁垚手裡抱著花束,是向日葵,估計是來看朋友。
“陪人來的。”安生骨抬起胳膊,將電話放在了耳邊:“煙溟時,你掃完墓了嗎?”
沒再說什麼,安生骨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我陪你進去吧,剛才那一下估計有人認出你來了。”
辛燁垚也算是有點知名度,出門在外被認出來也不是小事,她發qing期還沒徹底過去,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麻煩安醫生了。”
安醫生跟在辛燁垚後面回了墓園,辛燁垚沒有避開安生骨,找到朋友的墓碑,把向日葵放下。
陪辛燁垚掃完墓,兩個人去找煙溟時,他正在墓園門口蹲著吹風。整個人縮成一團,大大的外套將他包裹,煙溟時這時候終於看起來像個孩子。
走上前叫了他名字,煙溟時扭頭看他一眼,也看到了一旁站得不遠的辛燁垚。
“我餓了。”
“哦。”
煙溟時站起來,脖子和手都縮在衣服裡,眼睛盯著安生骨的白服:“冷。”
安生骨點了根菸含在嘴裡:“我也冷。”
辛燁垚過來,從衣服裡撕下兩個暖寶寶,給它貼在煙溟時肚子上和後背上,然後拉著他手
“我們去吃飯?”
煙溟時點點頭,他討厭與人接觸,但不排斥辛燁垚,這讓他感到困惑。
煙溟時回去時沒有再跟在安生骨身後,他搶在前面離開這是非之地,辛燁垚牽著他手,安生骨跟在後面。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沒有提起那人的大聲辱罵,當時他們通著電話,安生骨確定煙溟時聽到了那些聲音。
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下,辛燁垚帶了傘,她撐著傘走在兩個人中間,安生骨和煙溟時各露了半個身體在雨裡,好在雨不大,他們很快找到了餐廳,不至於讓三個人太潮溼。
三個人點了餐,煙溟時沒有錢,安生骨錢不多,辛燁垚也不需要他倆AA,大方請了客,說這是對安醫生的小小報答。
“我雖然不是什麼國際巨星,但一頓飯還是請得起的。”
安生骨沒說話,這裡不能抽菸,他忍得難受,找了藉口出去,辛燁垚把傘借了給他。
“我出去抽根菸。”
“抽不死你個抽油煙機。”
安生骨離開,煙溟時和辛燁垚單獨相處也不算尷尬,但他也實在無話可說,他不會聊天。
“煙溟是去給家人掃墓?”
煙溟時點頭,反問她也是嗎。
辛燁垚搖頭。
“我朋友,下晚自習回家時被alpha襲擊,那時候還沒有洗標記的技術,她父母也無法接受,高三壓力大,乾脆從四樓跳了下去,一了百了。”
沒想到辛燁垚會突然說這些,煙溟時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只是點頭聽她講。
他以為辛燁垚會憤怒地批判這個社會,辱罵那個alpha是個人渣,感慨命運的不公平與捉弄人,結果她只是說:
“年輕漂亮沒有力量的omega在這個社會很難好好活下去,這種結局也是沒有辦法。”
她的態度太過淡然,說的話是確鑿的事實,讓人想反駁也無話可說。
“飯好了,我去叫安醫生回來。”
“嗯。”
辛燁垚離開,煙溟時望著她背影出神,一個年輕的、漂亮的、天資聰穎的、隨波逐流的omega,結局就只能是粉身碎骨嗎?至少他希望眼前這個人的結局能幸福,或者不要那麼悲慘,祈禱她能不痛苦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