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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他不再需要睡眠

安生骨在一個個失眠的夜裡弄丟了自已的靈魂,他不再需要睡眠。

這是他第五次戒菸失敗。

“安醫生,您的左肺葉已經嚴重損壞,如果再不戒菸,繼續發展下去……”

幾分鐘前從科室主任那離開,回辦公室的路上被小護士叫住,新上任的小大夫給他認真講著片子,安生骨聽不進去,他父親是醫生,他從小在醫院長大,他自已也是醫生,他看得懂那片子上面寫的字。

“肺炎,進一步惡化就是肺癌。”

小大夫是認識他的,沒再多說什麼,只把片子還給他。

“這是剛才胸CT和肺CT的分析結果。”

他伸手,手指經過尼古丁長年累月的薰染,已經被染上了菸草的顏色。安生骨自已就是醫生,他當然清楚自已的身體狀況,他不過是在自暴自棄,更準確的說是在隨波逐流。死神一直追隨他的腳步,嗅聞他的行蹤,但尚未下定決心,給他最後一擊。

例行公事般來到吸菸室,自從上週第五次放棄了戒菸,他又回到了這個小匣子,菸草的味道比起消毒水來說更能讓他冷靜。

他渾身上下都是醫院的味道,並不比菸草好聞多少。

窗戶被風抽打,發出嗚嗚的哭聲,二月末的北方還沒有迎來春天,煙在冷風中掙扎,最後一星火花熄滅在陽臺上,安生骨將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裡。

該回去工作了。

疫情常態化以後,醫院的工作輕鬆了不少,但依舊有不少因為怕死來掛號的病人。資訊素受影響的人不在少數,大部分beta在疫情後突然變得能感知到資訊素,紛紛來醫院做檢查期望能恢復正常的嗅覺。即便如此病人也還是要比之前少了很多,安生骨因此有時間去做了拖延很久的肺部檢查。結果正如他想的那樣,他需要戒菸,但他不想再戒了。

“別碰我!”

“先生請您冷靜一下!”

“我說了別碰我!”

回科室的路上聽到一陣吵鬧聲,路過的走廊裡一片混亂。有人踢翻了走廊的椅子,撞倒了來往的護士,護士手裡的玻璃瓶掉到地上,溢位的中藥味混著刺鼻的酒精味席捲了整個走廊。安生骨戴好口罩,擠進吵鬧的人群。

他扶起地上的小護士,問她發生什麼了。

“有個資訊素紊亂的病人拒絕治療。”

“omega?”

“不是,是alpha。”

alpha?怪不得味道這麼有攻擊性。

“誰負責他?”

“上個月新來的小李醫生。”

“小李是omega吧,估計是被資訊素影響導致易感期提前了。”安生骨沒怎麼接觸過omega,這些不過是他胡亂推測的,“把他的資料整理好發到我的電腦上。”

“好。”小護士點點頭,準備上去幫忙控制住病人的情緒,被安生骨攔住。

安生骨雖然是個老菸民,但他滴酒不沾,所以這酒精味對他來說格外刺鼻。他用手扇了扇臉前的空氣,捏著鼻子靠近發瘋的病人。

“別過來!”

安生骨無視對方的恐嚇,緩步走向發瘋的alpha:“這位病人,請您有個病人的樣子。”

“啊?”

沒給人反應時間,安生骨向前跨出一大步,一拳打在男人肚子上。

忘了說了,安生骨以前當過骨科醫生。

“都回去工作吧,沒事了。”安生骨打發走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轉頭對旁邊的小護士說:“你們一會兒把這收拾了,順便告訴李醫生,這位病人我帶走了。”

安生骨扛著和自已幾乎一樣高的男人,感覺他和自已一樣的營養不良,一米八的身高扛起來像一袋大米。男人的脖子上戴著黑色的項圈,深深嵌入薄薄的肌膚裡,彷彿縫在面板上。明明是個alpha,卻戴著這種像阻斷器一樣的項圈,是個人愛好?安生骨不再多想,過段時間他自會從本人口中得知真相。

把人扛回了自已辦公室,扔到了床上,安生骨坐在電腦前,看起了李醫生髮來的病人資訊,讀一行跳一行。

煙溟時,十九歲,十三歲時分化成alpha,資訊素是酒精味,一類很烈的白酒的味道。

最後一句是他自已加的。

“艾滋病。”

艾滋病(AIDS),由感染艾滋病病毒引起,也就是HIV,HIV是一種能攻擊人體免疫系統的病毒。它把人體免疫系統中最重要的CD4T淋巴細胞作為主要攻擊目標,大量破壞該細胞,使人體喪失免疫功能。因此,人體易於感染各種疾病,併發生惡性腫瘤,病死率較高。

“除此之外,你還有嚴重的胃病,看樣子是老毛病了,至少有十年了吧?幾年前還被查出患有躁鬱症和雙相情感障礙,雖然這上面說你已經痊癒了,但實際上應該沒有吧,本來這種心理疾病就很難徹底治好,況且還有復發的可能。啊,還有一點是我剛剛診斷的,左邊肋骨骨折了……”

“骨折是你打的吧。”

安生骨沒接話,摘下眼鏡看他:“為什麼拒絕治療。”

“你打算不負責嗎混蛋!”

“沒說不負責。”安生骨用食指關節推了推眼鏡:“骨折我會負責給你治好,並且承擔相應的醫療費,治療期間的日常花銷我也會幫你報銷百分之五十。你才十九歲,應該還在上學吧,那就不需要把工資放進賠償專案中了。”

安生骨說著草擬了一份合同,從抽屜裡拿了一張紙和一支筆遞給煙溟時:“另外,以後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了,請把聯絡方式寫在這上面,這個是我的手機號和微訊號,你記得存一下。”這個指的是他的名片,他塞了一張在煙溟時手裡。

“停,打住,閉嘴,我不需要你為我負責。我要出院。”

煙溟時拒絕了安生骨的名片,拍在桌子上和紙一起扔回給安生骨,動作太猛害他肋骨痛,一下子沒站住就往前倒,安生骨及時伸手,以防他摔倒把頭磕在桌子上。

把病人抱到床上,安生骨又把名片塞到他手裡:“恕我拒絕。”

“我拒絕你的拒絕。”

煙溟時的拒絕是無用的,最終在安生骨拳頭的威逼下,他只好乖乖換上病號服躺在病床上,他倒不是怕安生骨打死他,只是安生骨打人專挑討厭的地方下手,痛得該死。

ABO,一個突然出現的概念,不講道理的把人類從兩個性別分成了六個性別,讓本就擁有性別對立、男女平權等諸多性別問題的混亂社會變得更加混亂不堪。

安生骨出生時,這個概念剛剛被人類這個群體普遍接受,他們這一代人的認知裡已經只剩下三個性別:alpha,beta和omega。

beta是唯一幸運的不被資訊素影響的群體,他們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而alpha和omega恢復了一些人類還是動物時的獸性,比如發qing期。

安生骨運氣不好,但還沒有那麼不好,他不是beta,但也不是omega。

alpha至少不用生育。

父母在醫院工作,自已自然而然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成了一名急診室醫生,後來因為身體不好去骨科待了一段時間,最後因為對資訊素感興趣,半途去研究性別分化了。

性衛生科,為了適應ABO性別而新出現的科室,和婦科、男科平行。安生骨現在就在這個科室。

安生骨的病人不多,或者說基本上沒有主動找他的病人,都是他去找病人。這個科室來看病的人也不少,但相對於其他科室肯定不多,會來找安生骨看病的更是少之又少,不為別的,因為他是半路出家的。

對安生骨而言,上班不過是因為不上班就無事可做,父親曾經是這家醫院的副院長,因此他不用擔心會被開除。好的出身決定了他不用學會人情世故,他身邊的人會代替他學。

醫院裡的大部分病人都比他要健康,所以他不願去給他們看病,從小在醫院裡長大,他的血管裡流的好像都不是血,而是如芬太尼。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消毒水的氣味,他就是個行走的醫院。那些比他健康的人不該由他去治療,明明他才是更需要醫生的那個病人。

煙溟時是少數他眼裡和他一樣病得不輕的傢伙,都有點病入膏肓了。

他對這個病人感興趣,或者說在他眼裡只能看見這一個病人,其他的人都正常。

安生骨走進煙溟時的病房時,依舊戴著口罩——他不喜歡酒精的味道。床上的人已經醒了,看著天花板發呆。安生骨手插兜走到床邊,即使戴著口罩,這股濃烈的酒精味還是燻得他頭暈。

“你的資訊素一直這麼不受控嗎?”

煙溟時並不打算與之交談,沉默著沒有反應,彷彿床邊站的是一團空氣。

“這是抑制劑,能幫助你穩定資訊素以及混亂的易感期,感覺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我一般不在辦公室。”安生骨掏出幾瓶口服液型的抑制劑放在床頭櫃上,也不管煙溟時聽沒聽見他的話。

囑咐完必要的事情,安生骨回到吸菸室,妄圖用尼古丁沖淡乙醇在鼻腔內留下的痕跡。

煙在肺裡一圈圈打轉,一根,兩根……

灰色的煙瀰漫在眼前的空氣,透過鏡片也看不出去窗外的風景,他甚至看不清屋內的花瓶。

一盒煙被抽盡,安生骨回到了辦公室,開始著手計劃煙溟時的全身檢查,他的資料至少有一半都是假的,連名字都不可信。煙溟時——這名字根本不像一個人的名字,說是筆名或藝名還說得過去,如果是真名當他沒說,他的名字也一樣古怪。

安生,安生,母親對他人生最美好的祝福,偏偏後面有個骨字,也不知道是何用意,但他偏偏也最喜歡這個骨字。和他挺像的,認識的人總形容他像一具活的屍體,會行動的骨架。

簡單羅列了煙溟時接下來一週要做的檢查,安生骨衝了一杯速溶咖啡,他喝咖啡的頻率不小於抽菸。喝咖啡不是因為喜歡,所以速溶的就足夠,咖啡因能使他被尼古丁麻痺的大腦恢復一定的精神,唯一可惜的就是睡眠被減少了太多。清醒的時間變長了,這對於不願醒來的人是一種折磨。

“好苦。”

喝了一口,還是太難喝了,在抽屜裡翻找了一會兒沒有任何收穫,他的方糖用完了。

安生骨將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棕褐色的海面漾起一圈圈波紋,引發這一場海嘯的元兇是被壓在書下的手機。

他討厭手機鈴聲響得震耳欲聾,上學時期曾經因為忘記給手機靜音,在實驗室接了個電話而被導師罵了一頓,而打電話的人是他父親,是他導師的上司。

解鎖螢幕,來電顯示十四個未接來電,來電人沒有註冊,安生骨摁滅了螢幕,結束通話了第十五個陌生來電。

……

“我要殺了你,庸醫。”

煙溟時坐在病床上,語氣裡帶著憤怒,眼神倒是依舊平靜如水。

“你沒喝抑制劑?這可麻煩了,我去給你開別的藥。”

“我喝了,就是你的抑制劑害了我。”

“那個抑制劑還在試用階段,看來還需要改進一下配方。”

“你想我死可以直接殺了我的。”

煙溟時聽話地喝了抑制劑,沒想到喝了之後更難受了,資訊素不再外流,變成某種東西向內凹陷。

“既然出事了就該馬上叫我來,搞得現在這麼麻煩,我可不想加班。”安生骨去垃圾桶裡翻出了他喝完的空瓶,煙溟時說的是實話。

“你看不見我給你打了十五個電話嗎!”

“看見了。”

煙溟時氣得說不出話。

“胳膊給我。”安生骨的語氣平淡,卻讓煙溟時覺得是在命令他。

“別命令我。”

“聽出來是命令了?”安生骨輕笑一聲,無視煙溟時的抗拒,抓過對方的胳膊。

“這不是毒藥吧。”是肯定的語氣。

“你不會死的。”

“把防毒面具給我摘了。”

安生骨進來前甚至去拿了個防毒面具,他實在討厭酒精味。

“恕我拒絕。”

單人病房裡充斥著酒精和香菸的味道,煙溟時的鼻子比一般人要靈敏,酒精的味道他早已習慣,並不會讓他感到難受。反倒是香菸的味道刺鼻難聞,使他頭暈目眩、反胃想吐。

“你到底抽了多少煙?泡尼古丁裡了是吧?”

“一包。”

“抽油煙機都沒有你這麼抽的。”

談話間,安生骨開啟了空氣清淨機,房間內會讓兩人頭痛的氣味盡數消失。煙溟時終於感覺到平靜,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就像他許久沒經歷過睡眠一般。安生骨收拾好被打亂的藥瓶,在床邊撿了幾根菸溟時的頭髮,順便抽了一管血。

看來安眠藥還沒過期,安生骨看著標著“alpha抑制劑”的空瓶子如此想著,他怎麼可能給病人吃試用中的藥。

一管血,足夠安生骨檢查出很多東西,正好他閒得很,趁煙溟時睡著的這段時間,他可以做很多事,比如檢查一下煙溟時是否真的有艾滋病。但眼下他最想做的事是去樓下的超市買一袋新的方糖,醫院的咖啡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