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的思維是可以相差十萬八千里的。
就像現在,正看著手機上聊天記錄的肖其枝,無法理解江清晝為什麼會解釋一大堆。
破音還好聽?他不懂。
肖其枝是個沒有一絲感性的人,看見滿天飛過的群鳥,他想不到“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只能想到用網抓還是用槍打,以及這鳥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浪漫在他這裡甚至不能吃,是直接丟掉的廢棄品。
因此他對情緒多變的江清晝格外好奇。明明他也很少對什麼感到好奇,大部分時候他就是活著,不想別的,吃飯睡覺就能活著,娛樂也需要浪費精力,他只需要活著,像是一直開著省電模式卻滿格電量的手機。
江清晝可沒想那麼多,覺得自已剛才沒把話說清楚,於是拿起手機時就習慣性長篇大論輸出情緒。訊息發出後又怕自已說得太多了,讓對方多想,或是產生其他誤會,最糟糕的莫不過是話說太多暴露自已。她總是改不掉講起話來就和對方過分剖開自已的行為,即便因此被傷害過幾次,她也很難改變這個壞習慣。還好現在她會先輸出無用的暫時情緒,話題即將深入,談到她自已時,她也已經理智回籠,閉上嘴。
江清晝走到劉爽身邊,問她什麼時候輪到她們,劉爽踩著厚厚的增高鞋,上半身向後仰,嘴巴貼近江清晝耳朵。
“這首歌結束就是咱們了。”
江清晝回她個OK的手勢,左看右看找白雪公主,周午因為是女主,總是要補妝檢查假髮,副社給他隨身帶了個小鏡子,江清晝想要借來鏡子檢查一下自已的臉。身為女主演,周午站在最前面一排,因為他要第一個上場,江清晝打算鑽到前面去叫他,餘光裡注意到樓棄站在周午身邊。
王子明明最後才出場的,樓棄往常都站在自已後面,他跑前面去幹嘛?
該不會是在故意躲她吧?
哈?
他不好好聊天惹我生氣了,他還躲著我?
江清晝瞬間怒從心中起,忍一時越想越氣,本來還想今天找機會給樓棄個臺階下,不和他生氣了,現在江清晝反悔了,她決定冷戰。
如果冷戰可以算是技能,江清晝能排全國前三。她曾經因為江清且忘回她訊息和他冷戰了四個月,最後還是江清且主動和她道歉,又哄了她一週多才給她哄好的。那之後江清且再不愛看手機也會想著每天定時查收她的訊息。
戰爭的號角在江清晝心中打響,這場她單方面發起的戰爭,註定了最後的贏家只能是她自已。
放棄了去找周午的想法,江清晝手指捅捅身邊的劉爽,問她有沒有小鏡子。
“我手機在身上,你用前置照一下?”
江清晝搖頭說不用了:“華為前置太恐怖了,算了。”
算了,自已的妝剛化好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這一次衣服一直在自已這裡放著,也不會出現上次那樣的問題。
輪到白雪公主的節目,周午提著裙襬走上臺,姜頌他們已經笑夠了,都沒留下來看,只有肖其枝和李輕眉在下面,他倆也早已脫敏,包括周午本人和樓棄都脫敏了。
後臺其他人員也都看習慣了黑皮白雪公主,除了樓卻這種第一次見的,觀眾席還是有人笑趴下了,也不怪他們,這造型確實很難不初見殺。
一切順利進行著,社長扮演的魔鏡和江清晝一起上臺。對她來說,長著身子的魔鏡比黑皮白雪公主還難繃。江清晝強忍著笑意,不去在意魔鏡詭異的黑色肢體,還算優雅地走上臺。
樓卻已經見過江清晝的造型,並不驚訝,但還是感慨這身衣服真適合她。
“魔鏡啊魔鏡,誰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當然是您,美麗的王后。”
後半句誇白雪公主的話樓卻自動遮蔽了,她不想聽四腳魔鏡胡言亂語,那公主像是剛從煤堆裡挖出來的,身體壯碩得好像一頭牛,這是白雪公主嗎?這是公牛公主吧。
也不知道誰這麼倒黴要演王子,樓卻可聽江清晝說還有吻戲呢。
從看見周午版白雪公主後,樓卻就一直在心裡心疼未出場的王子,於是在她看見樓棄帶著佩劍走近水晶棺材,對著裡面昏迷的公主說“她真美”時,爆發出地動山搖的笑聲。
她笑得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勾連。
樓卻是大鵝笑聲,她這麼一笑,臺上也有人憋不住跟著笑場,江清晝偷偷掐自已大腿讓自已忍住,她還剩最後一幕王后被懲罰的戲就結束了。
最後一幕是公主被救醒,王后被愛而不得的獵人一箭射穿心臟,然後她倒在臺上,等背景裡扮演樹和草叢的群演把她遮住,她躲在後面偷偷下臺。
劉爽唸完了一大串的臺詞,她又臨場加了些詞,江清晝已然習慣,順著她演,怎麼狗血都沒關係,反正她是個反派她要死了。
王后轉身背對著獵人,朝著舞臺中央走去,獵人拉起弓,在她身後瞄準了左心房的位置。江清晝聽到道具弓箭巨大的聲音,準備好等塑膠箭射到她身上就倒在地上裝死,不料一個更大的聲響蓋過了劉爽拉弓的聲音,也蓋過了周午和樓棄讓她躲開的喊叫。
舞臺上方懸掛幕布的橫樑突然裂開,金屬架正瞄準了舞臺中央的江清晝下落,舞臺左側候場的樓棄比其他人更早注意到橫樑的裂縫,幾乎是砸到舞臺的瞬間,他抓著江清晝的手把她拉到自已懷裡。
大彩被迫停止,好在沒有人受傷,李輕眉讓學生會的人疏散了演職人員,為了避免引起二次事故,沒有人再靠近舞臺。
江清晝驚魂未定,被樓棄拉著胳膊走出大樓時腦子還是懵的。橫樑掉下來之後,樓卻沒有看到江清晝在哪,給江清晝打了電話,她的手機留在後臺的包裡,也沒人接。跟著人流走到外面,才看見樓棄拉著江清晝的手。
“清晝!你沒受傷吧?”
樓卻衝上去一把從樓棄手裡搶過江清晝的手,不顧樓棄震驚的模樣,忙著檢查江清晝身上有沒有傷口。
江清晝這下才有了反應,笑著安撫她:“我沒事,樓棄剛才把我拉開了,沒有砸到我。”
想到這,江清晝轉頭看向樓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受傷:“你沒被砸到吧?”
樓棄還在懵逼為什麼樓卻在這裡,還看起來和江清晝很熟悉的樣子,聽到江清晝的問話,緩慢搖頭:“沒砸到。”
“你們學校怎麼回事啊,大門小,路硌腳,樓也破,舞臺怎麼還能塌?校領導就不怕砸死人嗎?”
樓卻抱著江清晝,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嘴上罵罵咧咧一直講他們學校真不負責,要是她受傷了可怎麼辦。江清晝一邊安慰她,一邊讓樓棄先去幫自已把包取出來,他留在這裡也是尷尬。
樓棄走進後臺,周午等一些節目負責人還留在那裡,李輕眉站在中間不知道在和他們說什麼。周午看到樓棄,喊住他問他回來幹什麼,樓棄說幫江清晝拿包。
李輕眉一下子臉色不太好看,走過去把包摁在他身上:“麻煩你幫我把它拿給我女朋友了。”
李輕眉把“女朋友”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在場的人都認識李輕眉,也都知道他女朋友是江清晝,但除了社團內部以外沒人認識樓棄。
肖其枝在一旁默默看著,手機停留在和江清晝的聊天介面。他不認識樓棄,也沒見過他和江清晝有過交集,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男人?
剛才的事故他在觀眾席角落沒能看清楚,反應過來時臺上已經一片混亂,正如他的思緒。江清晝的話還盤旋在他腦子裡,怎麼也想不明白,他試圖理解江清晝的腦回路,然後他發現自已理解不了。
被轟鳴聲吵醒時,他順勢摁滅了手機螢幕,於是現在開啟手機就停留在了聊天介面上。
想不清楚她哭泣的原因,江清晝確實沒有掉下眼淚,但她看著就很悲傷。肖其枝不覺得自已是這麼充滿好奇心的人,幹嘛非執著這件事不放呢。
樓棄能感受到李輕眉對他的惡意,不難理解,就像自已對他有偏見一樣,李輕眉肯定也看不慣自已這個總在江清晝身邊晃來晃去的悶油瓶。
“不麻煩,她交代我的。”
樓棄雙手接住包包,低著頭,眼球上翻瞟了眼李輕眉,他們兩個身高相近,這一下正好能看到李輕眉的眼睛。如果說他是個擅長偽裝的偽君子,那麼眼神也是不會騙人的,很多東西會從那裡流出來。
邏輯不能完全解釋感情,但一時的情緒可以,不難看出李輕眉現在很生氣,而且是因為樓棄在生氣。
心頭莫名湧上一股喜悅,於是輕笑一聲,剛好只被離得最近的李輕眉聽到,於是這笑聲又引爆了李輕眉的情緒。
對方同樣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記住你只是她的朋友。”
說罷李輕眉立馬換上一副友好表情,謝謝他剛才保護了江清晝還過來幫她拿包,說下次和江清晝一起請他吃飯。
樓棄也不想陪他演戲,剛才在臺上已經演夠了。
“我救她只是因為我想救,也不需要你替她感謝我,更不需要請我吃飯。”
樓棄丟下這句話,拿著包走到門口。一出來就聽見樓卻說要送江清晝回去,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他把包遞給江清晝,聽見樓卻說等下去醫院檢查一下比較好。
“不用了吧,我真的沒事。”江清晝很討厭去醫院,她從小沒生過什麼大病,但是卻經常因為低血糖暈倒,把身上哪裡摔傷因而進醫院,比如前不久她在樓梯上把腳扭了。
這才剛出醫院多久啊,她可不想再去一次,而且她一旦去了大機率會被林聽知道,自上次在酒吧被林聽抓到後,她就一直故意沒有聯絡林聽,現在學校這邊的事就夠讓她處理不來了,她不想節外生枝,和林聽也不清不楚的。
“還是去看看吧,萬一有什麼內傷呢。”樓卻堅持道。她高中是見識過江清晝多能忍痛的,急性腸胃炎上吐下瀉,肚子痛又趕上貧血頭痛,硬是一節課都沒缺,幾天不吃正餐也挺過來了。但結果就是她的低血糖更嚴重了,那段時間她和蘇沉每天都要給江清晝喂糖,兩個人輪流看著江清晝,不讓她落單,生怕她沒人在身邊時又暈倒在什麼地方沒人知道。
“我真的沒事。”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你剛出院,腳踝還沒徹底好,可能剛才又扭到了,但是你沒意識到。”
樓卻順著聲音看過去,樓棄還穿著王子的衣服,這臭小子還真把自已當王子了是吧?樓卻恨不得魂穿樓棄,怎麼就是他救了江清晝,要是自已就好了,是陌生人都行啊,偏偏是樓棄。
“你是她什麼人啊,這麼關心我們粥粥?”
“我……我是她朋友。”樓棄有些底氣不足,因為他前一天剛惹了江清晝生氣?還是因為質問他的是樓卻。
“朋友?我怎麼不知道她有你這麼個朋友?”樓卻火藥味十足地說。
她哪裡不知道,她就是故意懟樓棄。
“別鬧啦,我不是和你講過嗎。”江清晝揉揉樓卻的頭,樓卻稍微安靜下來,江清晝轉頭和樓棄解釋:“之前一直沒和你說,我和樓卻是高中同桌。”
“我是她高中時最好的朋友!”
樓卻像是在對樓棄說我比你更瞭解她和她關係更好,幼稚,但樓棄在意。
樓棄以前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他也不在乎自已是否被孤立,他計劃好生活的每個過程,按部就班地走好每一步,努力讓自已成為普世認知裡的優秀的人。
只有變得優秀才能得到認可,才能回報獨自養大他的母親。
不是沒人說過他無趣,樓棄總說他像個機器人,越長大越變得無趣。他從不在意,從沒覺得自已這樣有什麼不好,因為大家對他的評價永遠是優秀的、懂事的、有出息的。
但現在他卻在意起了樓卻的那句“最好的朋友”。
昨天江清晝問他,如果是自已會被燙傷,他會不會像她一樣保護她而讓自已被燙傷。他那時猶豫了,不是因為不確定自已會怎麼做,他在腦中構想江清晝被燙傷的畫面,他感到了悲傷。
但是那只是假象,並不成立,現在江清晝因為自已受了傷,這是事實,這個事實讓他感到難過自責。
他不想因為任何原因就撒謊,說出不嚴謹的承諾,江清晝走後,他一直在思考各種情況下,自已會如何選擇,江清晝的位置會被他排在第幾。
直到上臺後看見江清晝,他還是沒想通,在邊上候場時,他發現頭頂的橫樑有一個好明顯的裂痕,下一秒那裡突然斷開,他驚恐地意識到橫樑下站著江清晝。
這次他沒有猶豫,他的身體幫他回答了江清晝的問題——他會義無反顧地選擇保護江清晝。
樓卻幼稚的勝利者發言的確刺痛了他的心,有片荒蕪已久的土地在今天發了一個小芽,他再次渴望起親密關係,在父母離異後第一次渴望和誰擁有家人一般的羈絆。
他有成為誰最好的朋友嗎?他有機會成為誰的特殊的人嗎?他會在江清晝心裡排第幾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