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宿舍爆發的吵架,以至於後來動了手,陳星不覺得是意外,而是必然。
說把自已當朋友的是趙又歡,躲著自已疏遠自已的也是他,這人什麼意思?
趙又歡沒再給陳星胡思亂想的時間,回憶突然被打斷,陳星這次不打算再讓趙又歡逃避。
“我會付另一半住院費的。”
周午驚訝陳星竟然這麼老實,沒有和趙又歡吵起來,李輕眉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趙又歡似乎也很驚訝陳星的回答,他剛才只是太生氣了,說話沒過腦子,陳星總不至於也沒過腦子吧?
“…你會付?”
陳星點頭繼續說:“本來你傷成這樣也有我的責任,要是我沒壓在你身上應該也不會這麼嚴重……而且凳子也是我修的。”
“哦、哦……”
趙又歡反倒是心虛了起來,凳子本來都要扔掉的,還不是他吵著要留著做紀念,又讓陳星修好了它,自已又對這個凳子特別喜歡,明明知道它並不結實,但自已還是喜歡坐。
而且壓在他身上也不是陳星想的,還是要怪突然開門的李輕眉。
“這麼講你確實責任更大一點……”
姜頌和肖其枝一前一後也走進病房,肖其枝不同於愚蠢的姜頌,一進來就注意到趙又歡和陳星間奇怪的氛圍。
一邊捂住姜頌的嘴一邊遞給周午一個“怎麼了”的眼神。
周午用嘴型告訴他:看戲。
“我會負責照顧你到康復的,有什麼事就儘管使喚我吧。”
“哦……啊?”
“寢室長要準備話劇,老李也很忙,肖哥和姜頌又和這事沒關係,而且我最閒。”
陳星說到誰的時候還看過去,像是在用表情確認對方真的沒時間,好得出只能自已來照顧趙又歡的結論。
姜頌和周午下巴都要砸在地上了,肖其枝和李輕眉一樣毫不在乎似的,怎樣都無所謂了,反正和他倆沒關係。
趙又歡還沒原諒陳星呢,這人突然這麼老實,反而搞得他措手不及。他想反駁,但是李輕眉和周午最近是真的忙,肉眼可見的忙,姜頌和肖其枝本來是沒事的,但是——啊!他們要參加合唱表演的。
“老李!我沒法上臺合唱了。”
“啊!對啊,嘖,我得再找個人了,這時候可不好找人了。”
“我來吧。”陳星舉手說:“他不能去也是我的責任。”
李輕眉更是反應快,搶在趙又歡前就答應了:“好!不然你一天天地在寢室待著都要長毛了。”而且這件事本來也是李輕眉的事,他來做決定也正常。
趙又歡頭疼的可不止這件事,他還答應了江清晝拍影片呢,現在可怎麼辦,都接了廣告了也不能推掉。
得找個信得過的又不會暴露給李輕眉他和江清晝有聯絡這件事的人。
那就只能是……
“肖哥,我能不能拜託你一點事。”
肖其枝略顯驚訝,這裡面有他什麼事,嘴上沒說話但表情已經擠成了大小眼,看在趙又歡現在是病號的份上,他還是溫柔了一些,過去聽趙又歡說話。
趙又歡拉著他,讓他彎腰,肖其枝不太情願還是照做了,趙又歡趴在他耳邊悄悄說:“你能不能替我去幫小美女拍影片啊?”
肖其枝聽完立馬直起腰,趙又歡可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死死拽住他衣角哀求他:“求你了肖哥!幫幫忙吧嗚嗚嗚嗚這事只能你幫我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肖其枝最討厭做多餘的事,但趙又歡又和他說報酬可以分他三分之一,肖其枝最近剛好有想買的遊戲,答應了趙又歡。
肖其枝甩開他胳膊,走到李輕眉身邊用他衣服擦了擦手上被趙又歡抓出的手汗,抱怨自已剛給趙又歡請了假,現在又要給陳星請假,讓趙又歡出院之後還他人情。陳星說自已幫趙又歡還,肖其枝說無所謂,誰來都行,他倆都一樣。
幾個人擠在病房的桌子上吃完了飯,李輕眉和周午還要趕回去忙排練,姜頌和肖其枝也要回去收拾宿舍,只剩下陳星在這裡照顧趙又歡。
趙又歡的情況比表面看起來更糟,他身上好多地方都骨裂了,好像還有舊傷,醫生問他是怎麼回事時,他只說是小時候的舊傷,多了也不願意說。陳星在一旁看得心裡難受,那些細密的裂痕遍佈趙又歡全身的骨架,連頭也沒能倖免於難。那些黑色的小溪流裡面流淌著什麼樣的回憶,陳星無從得知,他很少聽到趙又歡談及過去,或者說只聽過他說過去開心的事,他本以為趙又歡從小到大都是現在這樣沒心沒肺的快樂的樣子。全部的溪流最終匯聚在他小腿骨上的一道深深的溝壑裡,那是他從凳子上摔下來時扭壞的。
陳星意識到自已錯過了趙又歡的好多事,他們不曾相遇時發生的事,以及他們吵架後的事,他不希望還包括未來會發生的事。他得和趙又歡和好,他希望和趙又歡和好。
傷雖嚴重,但趙又歡一如既往的有精神,陳星笨拙地想和他和好,卻不知道怎麼做,明明只要拉下臉道個歉就好了,趙又歡那麼好哄的人,他怎麼就想不到呢。
趙又歡脾氣好,所以在陳星主動承認他受傷自已有錯,並且會照顧他時,趙又歡氣已經消了大半。陳星的兩記直球在他看來就是道歉的宣告。
但他也要臉的,一次兩次都是陳星那麼過分地對自已,他得再假裝生氣一段時間才能真正原諒他。
趙又歡不擅長記仇,不然他也不會把過去身上那些傷怎麼來的忘得差不多了,和陳星坦白自已的性取向時,他很擔心自已來之不易的友情會這麼斷送,但是並沒有。陳星自然地接受了,就像他問他明天早飯要不要吃油條,但是油條吃多了會變智障的,而陳星迴答他想吃就吃,反正變智障的會是兩個人一起。
陳星太包容了,這反倒讓他更加害怕,害怕自已會過分依戀這份友情,害怕自已會錯意,把這當成愛情……明明陳星只是真心對待一個朋友,他若將其扭曲,便真的無法和他再做朋友了。
他只是害怕失去第一個朋友。
沒交過朋友也沒好好處理過人際關係的趙又歡選擇了最幼稚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逃避,像他喜歡看的一部日劇,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把之前全部和陳星在一起的時間切割成很多份,去交更多的朋友,把時間和感情都一點點分出去,每個人只分出零星一點,那陳星就還是他心裡最重要的。
他小心翼翼地呵護,換來的是陳星的順勢而為,陳星默許了他的疏遠,甚至也開始疏遠他。
那次吵架衝動的不僅是陳星,還有趙又歡。生氣嗎?他想是很生氣的,可生氣之後是難過。虧他以為陳星是個雙商都高、溫柔貼心的人,他還曾經把陳星當成最好的朋友。這一次二次的說話好像腦子被狗吃了,他為什麼要那麼對自已,趙又歡想不明白,自已不過是想要個朋友,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同性戀連交朋友的資格都沒有嗎?
他最後悲哀地覺得,是他強迫一個和他道不同的人成為他的朋友的,自已或許這輩子都不能有什麼無可替代的好朋友了。
誰曾想陳星這人變臉變得比誰都快,惹他生氣時說的話比誰都難聽,現在認錯求原諒又道歉得比誰都利索。
這人怎麼就這麼討厭呢,但是該死的,趙又歡竟然真的想原諒他。
陳星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對了還是搭錯了,態度好得反常,不僅端茶倒水地伺候趙又歡,他想吃什麼他馬上就去買,他想出去透透氣他就推著輪椅陪他出去,他想幹什麼陳星都盡力去滿足,搞得他都不好意思再生氣。
這幾天陳星可被他折騰慘了,坐在床邊椅子上瘋狂打瞌睡,垂著腦袋就要睡著了,趙又歡算準他馬上睡著的時候叫了他。
“陳星。”
陳星果然一個激靈醒過來,摸了把嘴巴沒有的口水,忙問他怎麼了,是腿又疼了嗎,還是想吃飯了,或者是想洗澡了。
“我想踢足球了。”
“……”
趙又歡一直很喜歡足球,小時候男生們不帶他玩,大一點了因為技術過硬也進了校隊,沒想到大學時又因為造謠被迫退隊,現在他傷了小腿,估計是很難再進隊踢球了。
陳星看著他的小腿,心裡滿是愧疚,趙又歡退隊的原因沒和他講過,若不是那次意外他也不會知道,後來他也一次沒聽趙又歡再提過足球,他原以為趙又歡是真的不在意。現在看來,或許正是因為太在意了,才刻意避開不提。
陳星後悔自已幹嘛不多關心一下趙又歡,但好在現在關心也不算晚。
“等你出院了,我陪你踢。”
“…我的腿。”
“會好的。”
趙又歡故作生氣:“誰說我的腿好不了了!”
陳星看他生氣了也不知道真假,狗腿地拿著吃的往他身邊湊,趙又歡頭不轉,但還是拿了一個梨在嘴裡啃。
“而且你又不會踢足球。”
陳星扒著他腿希望趙又歡回頭看看他,嘴上也一直在討好人:“我可以學,你教我。”
趙又歡嚼著梨,回頭看他,嘴裡東西還沒嚥下去就說話:“我才不教你。”
口水混著梨汁噴了陳星一臉,他忍不住閉上眼睛又怕趙又歡生氣似的趕緊睜開,也不敢去擦,就盯著滿臉的水繼續說話:“那我就去報個班,等你腿好了我也會踢了。”
“你以為足球那麼好踢啊?算了不要你陪我踢球了。”陳星現在的樣子好笑死了,趙又歡憋不住笑,嘴角都要和太陽肩並肩了,趕緊轉過頭不讓陳星看見,忍著笑意還要繼續裝生氣,覺得陳星更討厭了。
“你還是就當個陪床的算了。”
陪床的可憐到都沒有床可以睡,也不是誰都像江清晝那樣有個有錢的daddy給包個單人病房的。病房又不是趙又歡一個人的,同房的有位老人傷了脊椎,家裡不少人來照顧,陳星歲數最小,總不能和人搶床睡,他自願委屈自已窩在幾張椅子拼的床上,一米八幾的人半個身子都懸空著睡覺,看得趙又歡都心疼了。
睡了幾天果然腰疼了,陳星扶著趙又歡洗完澡回來後,一彎腰發出哎呦一聲,趙又歡問他怎麼了,他說晚上沒睡好,好像硌到腰了。
“誰讓你不回去宿舍,非要在這裡擠。”
“萬一你晚上要去廁所怎麼辦?”
“我又不是殘廢了……”
趙又歡往邊上挪了挪,他長得瘦溜,床也不是很窄,掀開被子讓陳星上床來。
“擠擠也能睡。”
“不用了。”陳星搖頭,好像很抗拒的樣子,趙又歡看他這樣又生氣了,剛下去的火氣瞬間被點燃,合著還是嫌棄他是吧。
“不上來拉倒,我自已睡更舒服。”
陳星捂著腰也不敢坐下,就站在床邊守著趙又歡,怕他一個不注意又傷到小腿,“我睡覺不老實,怕壓到你。”
這麼一說趙又歡又心軟了,從被子裡面偷偷伸出手牽住陳星,把他往床上拉:“我怕冷,兩個人擠擠更暖和。”
只要他提出需求,陳星就不會不滿足,聽話地爬上床,因為怕掉下去,兩個人背靠背躺著,陳星身上的溫度很高,趙又歡感覺身上暖暖的,心裡也暖暖的。
“你別去學足球了,我其實也沒有多喜歡。”
沒有多喜歡就能放棄嗎?可是你分明很喜歡啊。
“我很閒的,不會花很多時間。”
“不是,我只是覺得沒必要了,你還是別去學了,真的。”
沒必要嗎,如果你連曾經最愛的足球都能如此灑脫地放棄的話,那我呢?我算是曾經很重要的朋友嗎?如果算是,那我也可以被你隨意放棄嗎?還是你已經放棄我了,還是說——我從來不重要。
“我曾經真的喜歡足球,現在也喜歡,但是喜歡的不一定非要擁有,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反正校隊也是一群爛人……對吧,男朋友?”
“……對。”
趙又歡的男朋友,陳星好久沒聽到別人這麼叫他了。
趙又歡在身後蹭蹭他,好像轉過身來正看著自已,陳星不敢轉過去看他,兩個人這麼近距離對視也太尷尬了。
一動也不動,陳星看到對床的老人正在家人的幫助下翻身,後背因為汗浸得都起了泡。
陳星想起趙又歡踩壞的凳子,突然開口說:“還好你傷的是小腿。”
“啊?”
趙又歡好像一碰到陳星腦子就不好使,一下子想不通這話啥意思,還以為陳星在慶幸他摔壞了腿徹底沒法踢球了,“你啥意思?”
“要是你摔斷的是脊椎,我都不敢和你道歉了。”陳星感受到身後人突然僵住了身體,“你也肯定不會原諒我。”
“誰說我原諒你了?”
難道他還沒消氣?陳星疑惑著剛要繼續說話,突然身後有雙手環上他的肚子,後背貼上一個熱源,那裡還傳來悶悶的聲音。
“我要睡了,你可別翻身壓到我,暖水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