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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故事

第二日,周澤鋮起床時,趙雪已經把早飯做好了。

鮮蝦餡的雲吞,她早起現包的。

還有泡了一夜的豆子榨出來的豆漿,醉玲瓏的人送來的油條和炸糕。

周澤鋮幫忙把餛飩盛到已經放好配料的碗裡,“等會兒去大嫂那裡嗎?”趙雪這幾日每天都會去月子中心看石楊和栗子。

趙雪說:“回南城的機票我已經訂好了,八點鐘,我們趕快吃飯。”

周澤鋮一頓,白色的水蒸氣騰上來,燻的他眼睛泛酸。

人在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長大?

身邊無人依靠時。

那會兒他和趙雪被“困”蘇城,他沒了陳玄的庇護,趙雪也沒了他的周全。

最後,趙雪陪著他,與他“並肩作戰”。

敵人是他所有的負面情緒。

她說:周澤鋮,不用壓抑自已,想哭就哭,不想說話就不說,有我陪著你。

飛機上,趙雪和周澤鋮十指緊扣,歪頭靠在他肩頭,微閉著眼睛,仿若不經意的,唸了一句:“暮商時節,自是深秋,卻遇冬雪,時也,命也。”

男人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從大哥書房拿到的那本《資治通鑑》裡有一張信箋紙,夾在第917頁和918頁之間,上面用小楷寫著剛才那段話,落款是:周。

“今天是9月17號,四年了。”趙雪說。

周澤鋮望著機艙外一團一團層層疊疊的,如棉花一般的雲,不語。

他在回想當初寫下那段話時,是什麼樣的一種心境。

時也,命也,什麼命?

那時候,想的應該是天命。

後來,覺得是宿命,是宿命讓他愛而不得。

到終來,才知是見危受命。

是受,承受,不是授。

一場秋雨一場寒,南城的寒氣雖還沒來,但雨落肩頭,已有冰涼之感。

趙雪抬手把傘柄往周澤鋮那一邊推了推,黑色傘布便不偏不倚,將兩人遮了個嚴實。

眼前一片涳濛,但周澤鋮還是精準的識到了陳玄的墓碑。

腳下踢噠一陣水聲,他走的很快,趙雪緊跟在他身旁。

卻在離墓碑還有一步的地方,他停下。

趙雪會意,把手裡拎著的食盒遞給他,把傘接過來,隨他一起走過去蹲下。

“陳玄和南星被爺爺從福利院領回來時,我們已經吃過午飯了,周媽便給他倆做了海鮮麵,那會兒,陳玄又瘦又小,頭髮也是黃的,一碗海鮮麵端上來沒多久,他就吃完了,眼巴巴的盯著南星碗裡的面,周媽怕他餓的久了,一下子吃太多吃壞了身子,就去給他拿糖果吃,還告訴他,來了周家,以後天天都有海鮮麵吃……陳玄這輩子,最愛吃的就是海鮮麵,後來,他做的海鮮麵比周媽做的還好吃……”

食盒蓋開啟的一瞬間,濃郁的海鮮香迅速散出來,周澤鋮紅著眼睛,微笑看陳玄,“嚐嚐我做的……吃完了告訴我,我的手藝是不是有長進。”

墓碑上,陳玄陽光帥氣,神采飛揚。

是去年他生日時,攝影師來家裡照的,陳玄來周家後,每年過生日時,都會照一張,南星在蘇家,同樣如此。

周澤鋮明白其中的蘊意時,陳玄已經長眠於此了。

他瘋了一樣質問爺爺:您把陳玄和南星領回來,為的就是這一天嗎?

周毅望著他黑沉沉的眸子,久久的望著,沒有回答。

趙雪跟他說,陳玄是個英雄,跟外公外婆,舅舅一樣。

可他一點都不想讓他做“英雄”。

在他二十九年的時光中,陳玄是陪伴他最多的人,他就像他身體裡的某個器官,早已和他融為一體,陳玄這一去,他總能聽到風穿過山洞時的呼呼聲。

“要聽故事嗎?”周澤鋮扭頭看趙雪。

遠處,黑雲沉沉,把松柏壓成了墨綠色,趙雪一身黑衣,融在一片墨中,襯的小臉越發的白,眼睛越發的亮。

她點點頭。

因著陳玄的事牽扯比較廣,也比較深,除了祭拜,幾乎沒人提到他,她現在大了,不像以前那樣會揪住一件事不放,大家不說,她便不問。

尋了一處臺階,趙雪從帆布包裡拿出一塊隔水坐墊鋪在上面,扶著周澤鋮坐下。

去年,趙雪病危的時候,周澤鋮,楊子儒還有沈文熙三人,每天都會去雲碧寺祈福,雲碧寺在雲碧山間,要走1088個臺階。

楊子儒腿受過傷,沈文熙沒讓他叩拜,周澤鋮叩拜的時間最長,從山下一直到寺裡,祈福一個月,還願還了三次,膝蓋受了累,到了陰雨天,就會疼。

一直忍著沒說,趙雪知道後,陪他去做針灸,有好轉。

按住趙雪要去拿暖寶寶貼的手,周澤鋮說:“不用。”

趙雪堅持。

周澤鋮無奈,由著她。

“你講吧。”趙雪仔細按壓著沒有貼服膝蓋的邊邊角角。

雨水落在傘布上,砰砰作響。

每響一聲,周澤鋮的心就會痛一下,同時,也摻雜著無能為力。

“我父親的初戀,是沈玲的母親,沈聿的第一任老婆,也是沈聿的青梅竹馬。”

饒是趙雪猜想了無數次,聽到真實的故事時,仍是渾身一震。

周澤鋮握住趙雪的手,放在膝蓋上,眼望著遠方,繼續講來自遠方的故事:“她叫沈婉瑜,十六歲那年,她父親調任南城,帶著她和母親一起,同為幹部子弟,沈婉瑜插班到了我父親那個班,兩個人是同桌,十六歲,正青春,時間一長,愛慕便多過了同學情,高三畢業時,我父親按爺爺的要求,填報了北城軍事學院,正合父親的意,因為沈惋瑜告訴他,她父親馬上就要回北城了,她報的也是北城的大學。”

“爺爺早知道,但為了穩住父親順利去學校報到,一直都沒吭聲,過了兩個月,爺爺去北城看父親,明確告訴他,反對他和沈婉瑜交往,理由是門不當戶不對,爺爺從小對父親很嚴厲,又習慣了命令人,父親一直都很怕他,便假意服從,同時也藉著軍校生的封閉管理,和沈婉瑜斷了將近兩個月的聯絡,也就是這兩個月,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趙雪大概猜出了一點,“爺爺又去找了沈玲的外公外婆,迫於壓力,沈婉瑜同意和周叔分手,恰好成全了沈聿。”

傘柄上那把骨節分明的手握的更緊了些,“是,但是是沈婉瑜的父親和母親迫於壓力,讓沈婉瑜和父親分手,沈婉瑜並沒同意,但她又聯絡不到父親,加上沈聿又一直給她灌輸爺爺和外公是戰友,趙家又跟沈家聯姻,沈家和北城楊家是世家,她要是不同意分手,爺爺分分鐘就能讓她全家死無葬身之地,沈婉瑜便有所動搖,但她堅持等聯絡到父親再做最後決定,結果一個月後,沈婉瑜的父親和母親一起出門辦事,雙雙出了車禍,肇事者醉酒駕駛,當時沈婉瑜的爺爺還在世,聽到這個訊息,突發腦溢血,癱在了床上,這些帳,他們全記在了爺爺和父親的頭上……”

趙雪想問爺爺當時為什麼不辯白,又想到爺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懷疑了他,同時,她還想到了沈玲。

她好像很久都沒跟沈玲聯絡了。

最早不聯絡是因為她總想讓她跟楊子儒在一起,如果沈玲不找她,她也不主動找她,後來是一門心思都在周澤鋮身上。

知道北城風雲突變時,她給沈玲打過電話,是關機狀態,後來她問大哥,大哥說她跟著沈琮一起出國了。

雨漸漸的停了,周澤鋮把傘放到一邊,攬趙雪到懷裡,“冷不冷?”

趙雪搖頭,手拍了下他熱烘烘的胸膛,說:“你不知道你是小火爐嗎?”

周澤鋮唇角微勾。

怕身心健康的兩人日日睡在一張床上擦槍走火,夜裡睡覺時,他便和趙雪分開,一個在床左側,一個在床右側,夏天的時候還好,入了秋晝夜溫差大,到了半夜,趙雪便像個小卒子一樣,循著熱源,越過楚河漢界,鑽到他懷裡。

好在有陳玄的事壓著,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在男女之事上,忍忍也就過去了。

趙雪還開玩笑說,以後不用擔心他會出軌。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周澤鋮拉趙雪起來。

趙雪心裡雖意猶未盡,但沒表現在臉上。

下臺階時,有溼冷的風吹過來,帶著草木的腥氣,灌進鼻腔,周澤鋮又聽到了身體裡的風聲。

震耳欲聾。

腳下一滑,趙雪攙了一把,手握住他胳膊。

手心被硌的生疼。

什麼時候才能讓他長點肉?

後來,趙雪跟周澤鋮說:我們都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該是無憂無慮生活一生,怎麼也沒想到這金湯匙竟是鍍金的湯匙。

周澤鋮說:鍍金的好,純金的容易坐吃山空。

出園地時,周澤鋮回身望了一望。

趙雪知道,他是在跟父親道別。

周騫也葬在這裡,但周澤鋮沒帶趙雪去他那裡。

父親,在他這,只是一個給了他生命的人,他的愛,恨,悔,都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陳玄也葬在這裡,怕是這一生他能來此的次數,寥寥無幾。

趙雪也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望,恰有一大片烏雲壓過來,明明離她那麼遠,她卻覺得壓到了心口處。

故事的開頭都這般沉重,後面的過程可想而知。

上車後,周澤鋮從儲物箱裡把保溫壺拿出來,倒一杯熱茶出來給趙雪,趙雪只喝了半杯,他就著杯子把剩下的喝了。

趙雪說他是個假潔癖,他說,這杯子被我清洗的乾乾淨淨,就只沾了你的口水,我吃過你那麼多口水,還會在乎這一點?

這樣沒羞沒臊的時候,從兩人在一起後,便頻頻有之。

要去的地方是楊子儒帶她去過的那個村子,車程較長,足夠周澤鋮把故事講完整。

“爺爺對沈家的事自然是一無所知的,那時候他正想辦法讓父親在不耽誤學業的情況下切斷跟沈婉瑜的所有聯絡,父親更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選中去研修特種學科,但受爺爺的影響,他是喜歡部隊生活的,在愛情和理想之間,他選了理想,然後順利完成了學業,畢業後,父親也去找過沈婉瑜,但那時候她已經跟沈聿在一起了……其實那時候父親對沈婉瑜已經沒有愛情了,但爺爺知道他找過她後,息了幾年的警鈴再次響了,後來……我父親和母親的事爺爺給你講過了。”

車內光線昏暗,趙雪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聽他的心跳聲,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腦袋輕輕蹭了下他胸口位置,作安撫。稍微平靜了些,他往下說,“父親冷落母親,剛開始與沈婉瑜無關,他是接受不了兄妹變成夫妻,後來沈婉瑜到南城出差,遇到了已經從部隊出來創業的父親,昔日戀人再相見,簡單幾句話,讓過的都不如意的兩人重新撿起了被擱淺已久的愛戀,沈婉瑜說她從來都沒忘記父親,跟沈聿在一起是因為當時父母突然離世,爺爺也在半年後去找了父親母親,是沈聿幫助了她,她為了報答他,但她這些年愛的一直都是父親……”

“假的吧?”趙雪直覺這麼認為。

恨都來不及。

無數情緒在心口翻來覆去,聚成一個冷笑掛在臉上,“但父親為了要反抗爺爺,反抗他安排的婚姻,和沈婉瑜暗通款曲,後來,沈婉瑜提出讓父親離婚,可他根本離不了婚,且不說爺爺不會同意,還有組織上那一關,一段時間後,他再次把沈婉瑜拋至一邊了,而沈聿知道沈婉瑜又和父親聯絡上以後,便找人跟蹤沈婉瑜,拍到的照片匿名寄到了爺爺那裡……”

後面的不用說,趙雪也知道了。

周毅出面平息,沈婉瑜勢單力孤,周毅當年的無辜便成了鐵證如山,為了能順利復仇,沈婉瑜只有藉助沈聿的力量。

“檔案袋裡裝的什麼?”趙雪問。

沉默了一會兒,周澤鋮才說:“兩份親子鑑定,一份是父親和沈玲的,一份是父親和那個孩子的。”

“轟”的一聲,趙雪的腦子炸了。

來不及問更多,把嘴邊的先吐出來:“玲子她……”

“不是,都不是!”

一口氣吊在胸口,許久,趙雪才撥出來。

“別講了……我不想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