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號這天，沈文熙跟嚴妍一起去試訂婚時要穿的禮服。
楊平專心的開車，沒注意到午間新聞後電臺裡開始播起了娛樂訊息。
主播正在介紹12月23號剛上映的一部電影，《擺渡人》。
介紹完，主題曲便唱了起來。
前奏一響，車廂裡的三個人都起了雞皮疙瘩。
是電影裡的一句原聲臺詞:
你這輩子，有沒有為別人拼過命……
嚴妍下意識的側頭看了沈文熙一眼，一種近乎錯覺的鬱色在他眸底一閃而逝，旋即又恢復他慣常的淡漠。
她沒有讀懂他眼裡的情緒。
她比沈文熙小三歲，在同齡人中，她算是個老姑娘了。
身邊人都知道，她在等沈文熙，非沈文熙不嫁。
頭些年嚴家人跟趙卓老將軍明裡暗裡提過很多次兩人的婚事，趙老將軍每次都含糊其辭，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後來見沈文熙對女兒也並無女兒對他的那種愛慕之情，他們也就不再說了，再後來，女兒年齡越來越大，他們開始著急，也勸過，威逼過，但都沒能阻止得了她想嫁給沈文熙的心，她也做好了如果沒有嫁給沈文熙就單身一輩子的準備。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為他拼命。
“楊平，小雪最近放了學都按時回家嗎？”沈文熙開口打破了車廂裡不自然的沉寂。
雖然沈文熙幾乎沒問過他關於趙雪日常的動向，但他時刻都準備著，所以彙報的有條不紊，“都按時回家，偶爾會跟同學出去外面吃飯，逛街，也會去書店買書。”
遲疑了一下，他又說，“小雪現在比剛來那會兒活潑了很多，身邊的朋友也慢慢多了起來。”
“嗯，以後她要是在外面玩的晚了，你提醒著她點。”沈文熙抬手把手指虛蜷，按壓了下眉心位置。
手落下時，被旁邊的人輕輕攥住，“困了可以先眯一會兒，還有一段路呢。”
他下意識的要掙開，最後變成了十指緊扣。
是嚴妍扣住了他。
不過最後還是被他掙開了，“我打個電話”。
他的聲音很溫和，還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嚴妍心裡的失落得到了安撫，唇角才慢慢漾起一個微笑，“好。”
沈文熙打給了周澤鋮。
“大哥。”今天週末，周澤鋮這會兒正在書房練字。
他練小楷練了有一段時間了。
沈文熙問，“31號晚上有安排嗎？”
周澤鋮把剛寫好的字拿起來看了看，皺了下眉頭，手垂下來時往旁邊甩了一下，信箋紙飄飄然進了垃圾桶，“跟爺爺說好了去榕園陪他。”
“怎麼了大哥？”
因著沈文熙和嚴妍的訂婚儀式選在了元旦那天，所以沈家就把31號晚上的大聚會取消了。
沈文熙垂眸沉思了一會兒，說，“到時候我讓文旭和文徵帶著小雪也一起過去，你再叫上阿鈺，你們一起陪著老爺子跨年，熱鬧熱鬧。”
“……好。”周澤鋮求之不得。
“這次回來就不去港城了吧？”
“要到年後，年前我打算去蘇城一段時間，跟那邊的團隊再仔細研討下接下來的規劃。”周澤鋮踱步到了放香爐的案子前，用空閒的那隻手撩了點香菸送到鼻尖。
趙雪一共給了他十顆香丸，這次他很節省，每顆都掰成十瓣，一次只燃上一瓣。休息時他會把香爐放到床頭櫃上，那個小香爐不燃香的時候也會有淡淡的香味。
“嗯。”
餘光裡，嚴妍看到沈文熙的神色柔和了許多，眸子也跟著亮了。
車子拐了個彎，便到了地方。
下車後，沈文熙主動牽了她的手。
像是要彌補剛才對她的冷落。
沈文熙早已過了把情愛作上賓的年紀，對這個愛慕了自已多年也在一個院裡長大的未婚妻，他談不上很喜歡，但也不討厭。
她端莊大方，有自已的事業，雙方家長也滿意，最主要的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再去重新認識一個不熟悉的人，更不會花心思去哄誰開心。
要說有遺憾，其實也沒遺憾，起碼不用辜負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愛人。
晚飯後，沈文熙叫住了要回書房的趙雪。
聽母親說，最近小姑娘吃過飯就去練琴了，說是要在他的訂婚宴上彈首曲子。
“練的什麼曲子？”沈文熙問她。
趙雪知道群眾內部出了“壞人”，便裝作聽岔了，掰著手指頭說，“練了小楷，畫了梅花，荷花，牡丹花……”
沈文熙瞧著趙雪一本正經信口胡說的樣子，笑了，“練那麼多，還有時間學習嗎？”
趙雪擺擺手，“不耽誤。”
不過這恰好給了沈文熙一個契機，他順著她的話說，“我最近給你打聽到了一件好事。”
“給我？好事？”趙雪瞪圓眼睛，一臉惑然。
沈文熙點點頭，“前幾天我去榕園，聽周爺爺無意中提到他在蘇城有個好友，家裡移種過一棵野生的素心蠟梅。”
“真的？”趙雪知道大哥對花卉沒什麼研究，怕他是聽岔了，“不會是磬口素心梅吧？”
磬口梅按花心的顏色分為素磬梅和葷磬梅，跟素心梅是兩個品種。
素心梅是蠟梅裡最名貴的品種，北城好幾個公園都有，但那是公家的，只能賞不能摘。
而野生的素心梅跟人工培植的素心梅又不一樣。
就像家裡的那株狗牙梅跟公園裡的狗牙梅就有區別，雖然區別不是特別大，但趙雪偏愛野生的，她覺得長在大自然中的比較純粹些。
沈文熙愣了一下，然後笑說，“我就聽了那麼一耳朵，要不過幾天你去榕園問問周爺爺？”
趙雪垂了眸，原本興奮的小臉也暗了幾分，“你幫我問吧。”
她跟周爺爺不熟。
沈文熙在小姑娘看不到的時候抿唇輕笑了下，恰好趙文徵回來了，他揚聲喊，“阿徵，來。”
趙文徵這段時間日夜連軸轉，又累又困，他連晚飯也沒打算吃，想直接回房間洗澡睡覺，聽到大哥叫他，不情不願的走了過來。
沈文熙看到他倦怠到發沉的眼皮，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心疼道，“吃點東西再休息。”
唐嫂聽到沈文熙喊趙文徵，從廚房出來，“晚上蒸的包子還有，你先吃點墊墊，我馬上給你炒幾個菜。”
“不用了唐嫂，我吃幾個包子就行。”
趙文徵說完，跟沈文熙和趙雪打了招呼，回房間了。
唐嫂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嘴裡唸叨著，“這隊裡是不是都可著阿徵一個人使呢，都要把孩子累出病了……”
其實是趙文徵自已要做工作狂，他從小就喜歡看懸疑推理之類的書，隊裡一有新的案子，不管是不是他跟，他都會拿來研究，空閒了還會去翻多年前沒有破的遺留案件，前些時候他還跟沈文熙說，如果他能破一樁陳年舊案，讓大哥獎勵他一部跑車，沈文熙當即就應了。
趙雪衝沈文熙眨了眨眼，“大哥，你給二哥買跑車的時候，給我也買一輛吧，我不要跑車，普通的就行。”
沈文熙瞪她一眼，上次她偷開他的車跑出去的事到現在他還心有餘悸，“我就不問你會不會倒車入庫了，側方你會嗎？”
趙雪嘴巴一翹，“我科目二可是一把滿分過的。”
沈文熙默了默，說，“等你放寒假了，我讓楊平帶著你練練車。”
“嗯。”
趙雪剛滿18歲的時候就在楊子儒的鼓動下考了駕照，只是開車這個事情，除了天賦，還需要熟能生巧。
考完駕照後她就備考研究生了，沒空上路練習，就這麼擱置了。
她現在是隻能直行轉彎，沈文熙剛才說的那兩項她還真的沒實踐過。
那晚開車出去，滿肚子都是氣，都忘了害怕。
幸好周澤鋮出來找她了。
也幸好後來他堅持要送她。
她還想起那晚他一邊聽著她罵他，一邊反覆的說讓她注意安全，要罵等見到他了讓她罵個夠。
有時候她會想，能讓一個女人不要名分還願意為他生孩子，他也願意負責，為了她堅持和家裡抗爭，那他該是個多好的男人。
雖然這也只是她的臆想。
“大哥，你等下是不是要去陪嫂子？”趙雪看沈文熙好像在發訊息。
今天是平安夜，雖然家裡不過這些洋節日，但也算是一個約會的契機。
沈文熙沒抬頭，“晚上我在家。”
趙雪眼珠子咕嚕一轉，忽的湊到沈文熙身邊。
他正把編輯好的訊息發給叫“妍”的人：
家裡有點事，晚上你早點休息。
“妍”是嚴妍的微信名，冬至那天，她們互加了微信。
大哥連大嫂的備註都沒改。
還說家裡有事，家裡有什麼事？
不過關於他跟嫂子的事，每次她問，他都是簡單回答，然後適時繞開，從不肯多說，問的急了，他就會板著臉說，小孩子家的，問那麼多大人的事幹嘛。
為了避免尷尬，趙雪趕忙把視線移到沈文熙的臉上，“大哥，你現在就給周爺爺打個電話問問吧。”
沈文熙收起手機，“剛才我喊你二哥過來，其實是想跟他說，讓他31號的時候帶著你去蓉園，你親自問，順便你再問問爺爺，可不可以去他好友那裡採蠟梅制蠟梅香丸，蘇城雖然地屬南方，但幾乎每年都會下雪。”
“要是你二哥沒空，我就讓你大姐帶你去，她有時間。”
趙雪不解，“為什麼要等到31號？你哪天有時間就哪天帶著我去嘛。”
“去榕園要提前預約報備，如果明天預約，那就只能約到31號了。”沈文熙算準了趙雪不知道榕園的規定。
不過趙雪從小也是跟著老太太在家屬院長大的，知道凡是有衛兵把守的地方都不是隨便可以進的。
也就信了。
“哦。”
如果蘇城那戶人家家裡確實種的是素心蠟梅，要去造訪的話，確實需要提前打招呼詢問，看人家願不願意接待。
而且越早越好。
“如果能去，你會陪我去嗎？”趙雪問。
沈文熙假裝想了想，“你先問。”
“好。”
“走，我跟你一起上樓。”沈文熙站起身，“爸媽找我還有事。”
原來大哥晚上是真的有事。
趙雪發現自已又主觀臆斷了。
回到房間，她坐在書桌前發了會兒呆，拿出手機準備給周澤鋮發條祝福訊息，螢幕跳出了來電介面。
楊子儒打來的。
冬至那天過後，他沒再給她打過電話，但每天都會給她發訊息，因為有時差，國內是白天的時候，那邊是夜晚，所以每次聊都是聊幾句簡單的話，他不再說些諢話，大多是關於學習方面的。
電話快要自動結束通話時，她才接通。
“你是不是又拿鈴聲當歌聽呢。”楊子儒低啞著嗓音。
他剛睡醒。
近來他時常失眠，總是天快亮了才眯一會兒。
趙雪頭枕胳膊趴在了書桌上，手機開啟擴音放在一邊，嘆了一口氣，“六哥，我發現我特別不好。”
楊子儒聽著她懶懶的語氣，心裡一緊，“哪裡不好？身體不舒服？”
“不是，是我這個人特別不好。”
“胡說。”楊子儒坐了起來，拿了一隻枕頭抱在懷裡，“發生什麼事了？竟然讓傲嬌的小雪人兒自我懷疑了？”
沉默了一會兒，趙雪說，“沒什麼。”她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也不知道接下來要跟他聊些什麼。
她們兩個現在的關係處於很微妙的狀態。
但無論如何，她不會不理他，他永遠是她的“六哥”，跟大哥的地位一樣。
楊子儒也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早點休息吧。”他聽見自已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和他其實是一個脾氣。
他知道她的反骨長在哪裡。
也知道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在哪裡。
該避開哪裡，能觸碰哪裡，他清清楚楚。
半夜睡不著覺時，他看到朋友圈這兩天都在發一句話:
你這輩子，有沒有為別人拼過命。
在給趙雪撥去電話之前，他也發了一條：
我這輩子，只為趙雪拼過命，也只會為她拼命。
只不過設定了僅自已可見。
還如往常一樣，趙雪先結束通話了電話，在這之前，她說，“六哥，你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