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參加完顧世峰一週年的悼念活動之後，小美又繼續開始了自己那平凡且孤獨的生活。馬上就又要農曆新年了，越是這種日子，就有越多的回憶要回顧。記憶真的是件很麻煩的東西，可是即便是這樣，小美依舊捨不得消除什麼記憶，所有的記憶都是寶貴的。

她想到爸媽還在世的時候一家四口開開心心的過新年，她又想到前年和馮律，顧世峰一起過年，原來已經過去兩年了。

今天是補習班年前最後一次補課，小美也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家，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一個女生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小美給她補習英語。小美天生是個當老師的料，學生的事情她差不多都能記得住，門口敲門的這個女孩子是復讀生，鐵了心的要學影視表演，今年高考文化課的分數不夠，又重考。小美示意她進來。

“老師，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姚慧晴的臉上洋溢著無憂無慮的笑容，小美好羨慕。

“嗯，你也新年快樂，過年就好好放鬆吧，邊玩邊學沒什麼效果的。”小美看著女孩手中拿著那麼厚的書本。

姚慧晴尷尬的笑了笑，“老師，過年你打算去哪裡玩啊？”她試探性的問。

“不會出去玩，可能都在家裡吧，怎麼啦？”

“沒事老師，到時候可以去你家裡拜年嗎？我自己在家也無聊。”

“不用啦，老師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不過還是謝謝你啦。”

“沒關係老師，老師再見。”

小美走出辦公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越是一個人，越害怕面對黑暗，還好小美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在顧世峰離開的這些日子裡，小美漸漸的明白了，能夠學會和自己單獨相處的人，又何嘗不是一個強者呢？

小美又來到了樹洞，小美進去之後沒有著急在電腦上打字，而是掃描牆上的二維碼，小美現在很熱衷於做這件事。小美覺得自己所掃描的內容，也許都不是這個時空的，她也希望自己有沒有一種可能，哪怕就一點點的可能性，有一天能夠掃到顧世峰的信。會的，她堅信。

小美最近一段時間掃到的信件有很多，有關於愛，有關於恨，有關於思念，又有關於遺憾。原來遺憾是常有的事，小美掃描二維碼，只出來一段不長的文字。

“曾經以為我的父母不愛我，還真的以為自己是撿回來的，現在想想真幼稚。”

小美看到了這句話笑了笑，也開始耕耘自己的情緒。

“顧世峰，我們還會再見面嗎？我做夢都想再見你一面，哪怕只是一面。我最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遺憾才是一個人的人生常有的事。生活中哪有小說當中那麼多的美好啊？最近總是來到樹洞希望會有什麼神奇的事發生，可是都沒有。我好後悔，後悔你還在的時候沒有認認真真的說句我愛你，如果可以的話，我一定毫不吝嗇的說，我愛你。

自從上次參加完一週年的活動，我就沒再遇見他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得來的訊息，上次見到他時他那不知所措的樣子，他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恨不恨他，就像你媽媽說的那樣，恨人似乎是一件很消耗人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要怎麼做。

我知道，在某一個平行時空裡，你是存在的，你依然存在，不知道你會不會收到這封信，如果真的可以收到的話，請記得回我，我愛你。”

回到家中的小美努力洗刷掉所有不好的情緒，開啟熱水，當熱水從頭頂澆下來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真正存在的，時間的聲音可以是鐘錶的聲音，可以是腳步聲，也可以是流水的聲音，但是有一點，時間是抓不住的。

洗過澡後的小美走到書架前，緩緩地拿下了一本書，是顧世峰常常讀的一本書，叫《陸犯焉識》，顧世峰讀了好多遍，在顧世峰去世後，小美也讀了很多遍。小美第一遍讀的時候替婉瑜可惜，因為自己在死之前也沒有等到陸焉識回來，即便陸焉識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但婉瑜已經不知道了。可後來小美漸漸的明白，婉瑜不需要被惋惜，因為她自己不這樣認為。雖然陸焉識剛開始並不愛她，但婉瑜自從嫁給陸焉識之後就一直保持在一種幸福當中。正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幸福讓婉瑜捱過了許多難熬的日子。小美覺得婉瑜可悲，活的沒有自我，因為別人的快樂而快樂，因為別人的難過而難過。雖然小美讀了這麼多遍依然這樣覺得，但小美卻也能夠慢慢的理解了，不知是理解了其中的不完美，還是理解了其中的遺憾。

生活還是在不停的過下去，要一個人過農曆新年的，不止是小美，還有小遠。

租住在一個廉租房的小遠倒沒有什麼閒暇的時間，從寒假一開始他就開始跑各種各樣的兼職，店家看小遠太過老實，被剋扣工錢是常有的事，小遠卻不以為然，他覺得人生的不順利才是主基調。

“喂，慧晴，上次我拜託你問的事情你有問嗎？”小遠還時常和高中的幾個朋友有所聯絡，剛好姚慧晴的補習班就是小美所在的那一個。

“我問啦，小美老師說她過年都會在家，小遠，到底發生什麼事啊？你和你姐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慧晴，有些事不是三兩句話就能夠說清楚的，對了，你最近功課怎麼樣，還順利吧？”

“沒事啦，我最近都和晨青在一起了，前兩天我還和晨青說呢？你不會是要打算一個人過年吧？那怎麼可以呢？不然你過來我家過年吧，人多熱鬧一點嘛。”

小遠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慧晴。“不用啦，我過年這幾天要加班的，等忙完這幾天我請你們吃飯。”

“好吧，那你遇到困難的話一定要和我說。”

“一定會的。”

（二）

新年如約而至，初一一大早，小美帶著鮮花去看父母和顧世峰，當到達父母的墓地時，已經有一束鮮花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哪裡，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送的。

小美站在墓前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小遠看樣子已經來過了，我們兩個現在都很好，請你們放心。至於我和小遠，自從那件事發生過後就註定我和他的關係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了，你們不要擔心我們兩個。對了，顧世峰，顧世峰你們應該知道吧？他之前還要我帶他來看你們，但是一直沒看成，我買了兩束花，一束是我的，還有一束就是顧世峰的，爸媽，我先走了，那個叫顧世峰的也等著我去看他呢。”

小美在墓前給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墓前三束鮮花平平整整的躺在了上面。

當小美趕到顧世峰的墓地時，她沒想到小遠也到這邊來了，在遠處小美就已經看到了，但是她在糾結是不是要等他離開了再過去，小美想了想，還是徑直走了過去。

當小美離小遠很近時，小遠才有所察覺，小遠被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在這遇到姐姐，或者說小遠還沒準備好。小遠的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哭過一樣，小美的目光緊盯著小遠，似乎一切都被她看穿似的。而小遠的眼神則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還是小美先開了口。

“沒想到你來的這麼早，爸媽那邊也是你剛剛去過了吧？”

“嗯嗯”小遠緩緩點頭。“今天的風可真大。”小遠似乎在為自己的紅眼睛找藉口。

“最近還好吧？”

“一，一切都好，姐”

“還是別叫這個稱呼了，我受不起，看來你成功做手術了，那就好好珍惜吧，畢竟你不是一個人在活著。”小美的話每一字都紮在小遠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小遠低下了頭，這是出事這麼久之後，兩人第一次這樣面對面交談，姐姐還沒有原諒自己，小遠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愧疚的話是沒有必要表達的，小遠深知這一點。“我，我會好好生活的，你也一定要這樣。”

“我會的，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說要這句話之後小遠就急匆匆的走了，小遠終於知道原來這近一年的時間恐怕不是自己見不到小美，反而是自己害怕見到小美。

小美一個人站在墓地前面，思念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沖淡。之前上班的話還好，現在放了假反而開始瘋狂想念顧世峰，生活中好像到處都是他的氣息，他的影子。就連夢也不肯放過自己，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小美做過各種各樣的夢，有時夢到和顧世峰一起搬進新房子，有時夢到和顧世峰打起來了，還有時夢到自己去參加顧世峰的婚禮，新娘卻不是自己。每次夢醒過來的時候，小美的心都更加沉重，越是用力想念就越想觸碰，可是卻越觸碰不到。

“顧世峰你好呀，我過來看你了，我來看你過得好不好，看樣子還不錯，我也過的很好，我總覺得你還在我身邊，至少，在別的時空，你一定還是存在的吧，不管怎麼樣，我真的很想再見你一面。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沒說，你難道忘記了你曾經說過的話嗎？你要被我欺負一輩子。原來想一個人真的是會發瘋的，即使全身的細胞都在阻止我，但思念是喂不飽的，思念是永遠都喂不飽的。剛剛我剛看到小遠了，他好像剛剛哭過，不知道和你說了什麼，我知道他是想用盡他的一切來彌補，可是無論怎麼彌補，都是沒有意義的，只是我不知道怎麼樣勸他，算了，隨他吧。和你說個有意思的事吧？我不是有個閨蜜叫心琦，我應該和你講過，她去美國做交換生，然後大學畢業了也沒回來，就留在美國工作了。前兩天她突然回來了，然後過來看我，結果你猜怎麼著，她變成男的了，他媽的，當時把我嚇壞了，因為那就是一個男版心琦啊，後來真的心琦出現了，那個男版心琦是她弟弟，她故意嚇我的，真的是絕了。對了，一會我去超市買東西，買一些你喜歡的菜，你要是也想我了，就過來看看，我不會害怕的，行了，風怪大的，我先走了。”

小美不想讓自己在這裡情緒失控，她不想讓顧世峰看到她流淚。

回到家的小美也沒什麼事可做，就是因為沒什麼事可做，反而更容易胡思亂想。剛剛路過樹洞的時候小美還覺得有點奇怪，樹洞也貼春聯了，樹洞的老闆是誰啊，小美從來沒見過。天黑了，在家裡呆不住的小美只好跑去樹洞，其實也不是去寫什麼，而是去閱讀什麼，每個人獨一無二的經歷都像是一本精彩絕倫的書，而小美願意去做這個閱讀者。

不知不覺已經快12點了，小美拿出手機，差點忘了一件事，於是趕緊開啟聊天介面，給顧世峰發了新年快樂，幾乎是一瞬間，顧世峰的回覆就跟了過來“你也新年快樂！”收到回覆的小美想都沒想，立馬撥通了顧世峰的電話，居然打通了，難道？小美瞟了一眼牆上的萬年曆，2023年12月8日，是顧世峰出事的那天，小美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趕快往門外跑去，然而跑出去以後電話卻被結束通話，反而打不通了。無奈小美只得又返了回去，不料小美剛一推開門，門口卻站著一個人，小美以為是……

結果不盡如人意，是姜陸松。

姜陸松也認出是小美，“你幹嘛，像遇見鬼一樣。”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你到底是人是鬼，咱倆無冤無仇的，你幹嘛嚇我。”小美臨時改變了自己的措辭，小美本來想說，你幹嘛讓我失望。

姜陸松二話沒說，把小美的手抬起來，拍到他的臉上。“給老子看清楚，啊呸，不對，是摸清楚了，老子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小美默默放下了另一隻手裡的防狼噴霧，心中的疑問也沒有說出口，剛剛的一切到底算什麼？

“不好意思啊，最近總是睡不好，冷不丁看到門口有個人影，怪嚇人的，和你道歉。”

姜陸松看到神色不太自然的小美也沒多說什麼，“你一個人大晚上的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我還想問你呢，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到這裡嚇人做什麼？噢我忘了，你不會是送外賣還沒下班吧？大過年的真夠拼的。”

“我？他媽的老子是剛下班沒錯，但是我早就不送外賣了，我現在在夜總會上班，所以剛下班就來這裡買點吃的，怎麼，你還想把我餓死，”

“你餓不餓死關我什麼事，不過你怎麼想著要去夜總會上班，該不會是……”小美眼睛上下打量著姜陸松。“你不會墮落了吧？這種生意不長久的。”小美盯著姜陸松的臉，想看看姜陸松時候真的開始做著一些不怕被人盯著的活。果然，姜陸松的神色沒有什麼不自然，似乎是這樣被盯習慣了。“不是吧，你真的自甘墮落了？”如果說之前小美的話是半開玩笑的話，那這回語氣裡真的有一點點惋惜了。

“你想什麼呢？他媽的，老子不賣身，頂多是憑著這張臉賣點酒罷了，屬於賣藝不賣身，你懂吧？不是你都不知道，有的人買一萬塊的酒就為了跟我握手，或者是為了佔我便宜，那又怎麼樣呢？老子又不吃虧，你說對吧？”姜陸松說的很輕鬆，雖然小美沒有在夜總會工作過，但她在酒吧工作過，哪裡有這樣簡單呢？

不過看著姜陸松這輪廓分明的臉，小美此事相信他剛剛說的話，有的人真的就是老天爺賞飯吃，雖然說清高很重要，但清高能當飯吃嗎？雖然小美還是很惋惜。

“這麼突然跑去夜總會工作，你很缺錢嗎？”

這話有些刺耳，但姜陸松看著一臉嚴肅的小美卻又發不起來火，另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挺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誰會和錢過不去呢？你呢，你最近怎麼樣？這麼晚也餓了出來買吃的，不是吧，這大過年的，怎麼和我一樣慘？”姜陸松說著說著竟然開始笑了起來，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小美。

“我，我就無聊下來散步啊？看到這家店還亮著，就想著進來坐坐，你這人，當警察的職業病犯了？”小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好意思啊，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

“沒事，我才沒想那麼多，倒是你，我才不信這麼晚你是因為遇見才來到這。拜託，哥之前是做刑警的欸，這大過年的，不好好在家待著，在外面鬧什麼？不知道這片兒最近不是很太平嗎？”

“這裡最近怎麼了嗎，”

“我也是聽說的，最近有一例失蹤人口的，而且這裡有黑道勢力的，你平時出門小心一點，你應該沒得罪過什麼人吧？”

“沒有啊，我得罪他們幹嘛”小美第一個就想到了韓明，但是韓明不是一年前又逃到國外了嗎？

“我送你吧，大晚上的。”

“不用，我覺得你這張臉招蜂引蝶的程度，大於我。”小美半開玩笑。

“他媽的，老子長得帥也有錯，不用拉倒，不知有多少富婆讓我送我還不稀罕呢？切。”姜陸松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麼高冷與傲嬌，也不像第二次見面那麼低沉與陰鬱，此時的他竟然像個小孩子一般。“那你先走，我等會再走。”

小美隨便應了一聲，就先走了，姜陸松果然在小美走了好一會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