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裡陰森森暗沉沉,血似的曼珠沙華開了一地。
我站在一塊大石邊,望著站我對面的兩個鬼差:“你們聽說過燈下黑嗎?”
他們對視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奈何橋畔的風吹來,拂過我的臉,我看不到自已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心底那如忘川河水般洶湧奔騰的痛。唯有找人說說話,才好過一點。
“你們是鬼,所以不點燈。”我耐心地向他們解釋,“在我們凡間,人人都要點燈。天一黑,燈便擺出來了。所有的燈都有燈芯,棉線做的,被燈油包裹,柔柔地向外釋放溫暖的光。它給整個屋子和屋子裡的人帶來光明,同時也帶來幸福和喜悅。可是啊……”
我話鋒一轉:“有一處地方,是那燈萬萬照不到的。”
長著張大嘴的鬼差表情蔫蔫地問:“哪裡呀?”
我比了比說:“燈下,大概這麼小一塊地方。燭光被燈罩一擋,就會產生一片暗影。所以說,距離光的源頭越近,就越有可能看不清真相。”
“哦,然後呢?”
我嘆口氣道:“做人也是如此啊,當局者迷,有時候身在其中一時看不清,會做出讓人悔恨一輩子的事來。”
大嘴依舊蔫蔫:“哦,是什麼事呢?”
他身邊的招風耳鬼差已然很不耐煩,掐了他一把道:“大嘴,難道你忘了,今日我們還要去迎新魂,淨在這聽故事,萬一誤事兒怎麼辦?”
大嘴如臨大赦,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那咱們快去。”
然後歉疚地對我一笑:“對不住了啊,咱們要走了。”
我已經習慣,揮了揮手道:“退下吧。”
他二人拔腿就走。
忘川河水拍岸的浪潮能蓋過很多聲音,可有一些,還是清晰地傳到了我耳朵裡。
是招風在不滿嘀咕。
“他當他是誰啊,還是凡間的皇帝麼,‘退下’說得這麼溜,把我們鬼差當他宮裡的太監了麼?”
大嘴安慰他道:“也許是大臣,正一品權臣。”
招風依然不痛快:“你說我們當初怎麼瞎了眼,攤上這麼個腦子不好的鬼魂。叫他去投胎又不肯,非得在這兒等他的妻子。說是要見妻子一面,親自跟她說一聲對不起。可他妻子叫什麼,長什麼樣,他都不記得了,就算見了面,他也認不出來。就剩心中的一個執念,為著這執念絮絮叨叨地找人說話。他那沒頭沒尾的故事我們聽了幾百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他呢,今天講過明天又忘掉,又得抓著我們沒完沒了地說,你說這日子什麼時候到頭啊?”
原來,我是一個患了呆症的鬼。怪不得腦子裡總是迷迷糊糊,想記的人、想記的事兒,總是記不全。我只記得我有一個妻子,曾經做過一樁對不起她的事。那樁事有些淺淺的印象,大概是為了妾生的孩子,疑心了她。
大嘴接著道:“你看他一身帝王紫氣,尋常小鬼哪敢靠近,遠遠看見,就躲起來了。能說話的,也就只有我們兩個了。”
招風不屑道:“帝王紫氣?就他搞什麼東封西祀,天書運動,早就把前期的功績抹平了。若非上輩子功德太旺,存下來不少,這回就只能成為一個小鬼,任由我們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