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初當然不是單純的自殘。
就像是他自己所說,是為了祈求。
三日的時間,他跟知了一樣,跪了。
不僅跪了,還誦經千遍。
以自己的身體,以血為祭。
只求神佛祖宗保佑母親趕緊醒過來。
到底此次事件對他產生的影響巨大。
被溫時笙在危局之下,選擇救他的毅然決然所震動,少年心境已然不同往昔。
而看到對方這副模樣,溫時笙也就明白過來,為什麼柳七要在自己跟前提一嘴了。
說實話,此時好大兒的模樣,看著還挺可憐的。
身量單薄雙目含淚,發白的嘴角緊緊地抿著。
頗有點兒……被主人拋棄的幼獸樣。
尤其是眼巴巴看著她不說,還刻意往上擼了擼袖子。
是怕她看不見?
可惜大約是經歷的事情太多,溫時笙已然是鐵石心腸。
非但沒有半點兒感動,反而滿心冷意。
開口便問:
“所有的事情,想必你都已經知道了吧?”
同樣是跪。
看見知了時,她是真的心疼。
終究小丫頭是自己人,因為愧疚,做出點兒惹人憐惜的事情來也就罷了。
沈宴初這算什麼?
博同情嗎?
一而再的死亡,沒有人比溫時笙更加清楚,生命有多重要。
活著,有多難。
尤其想要在逆境中存活下來,更是難上加難。
她毫無尊嚴地苟了一路,委屈受了,奚落也受了。
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傷上加傷地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憑什麼他如此這般,自己就該在意呢?
愛自虐便自虐。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連自己個兒的性命都不愛惜的人,不值得同情!
果然觸及到她的目光,沈宴初眼底有清晰的心虛。
趕緊放下袖子。
同時又完全無視溫時笙眉眼之間的冷淡,乖的不得了。
點點頭,如實道:
“知道了。”
說完,又生怕她生了誤會,連忙補充,
“一開始是不知道的,後來因為我的任性導致母親受傷,所以父親才……”
也正是因為知道了,才明白並不是對方這個嫡母對不起他。
而是他們沈家,欠了她!
聞言,溫時笙頓時明瞭。
所以,這才是後來好大兒開始逐漸變得反常的真正原因吧?
很好。
不算完全不懂事。
可這都懂事了,為什麼不能更加懂事一點兒?
“既然你已經知道,就該明白他們為了你,都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你眼下如此這般,對得起誰?”
是冒險保下他的沈家,捨出幼子換他一命的管家,還是他早逝的父母?
說這話的時候,溫時笙沒用多重的語氣。
卻讓沈宴初聽得滿臉羞愧。
囁嚅道:
“我,我也只是擔心母親。
如果不是為了我,母親也不會……”
“用不著。”
不知道那些隱藏的秘密,也就算了。
如今的溫時笙,底氣不是一般的足。
尤其胸口始終憋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陰鬱,出口的話語便越加滲涼:
“只需顧好你自己,便對得起所有人。
至於我,你們沈家既然已經拿我做了工具,又何須這般惺惺作態?”
終究還是,難以嚥下那一口惡氣。
隨著她這句話一出,周遭頃刻之間變得異常安靜。
因為要跟沈宴初說話,抬溫時笙過來的下人們,已經提前被她給打發走了。
她以為,眼下就自己和好大兒兩個。
哪知話音落下去沒一會兒,耳邊突然就傳來了一聲嘆息:
“看來,你心中果然是有怨氣。”
溫時笙轉眸,就看見了站在松樹下的沈青隱。
對方眉眼寂寥,一副失落樣兒。
她則是順勢偏了偏頭,勾著唇角笑意不達眼底:
“難道以將軍的意思,我不該心有怨氣?”
憑什麼呢?
以前,她從不敢說這三個字。
因為提前知道劇情設定,知道自己的定位。
知道,她不過就是配角,一個給男主磨難,助他生長的惡毒嫡母罷了。
這所有的一切,也不過是別人手下的文字,構思出來的一本書。
那些看書的人或許會覺著,所謂嬉笑怒罵恩怨情仇,不過一時之歡。
每個人,都能以上帝視角,按照自己的喜好來評判他們的對錯,是否值得。
可對於她自己來說,分明是活生生的人生啊!
死時的痛是真,被傷害欺瞞之後的難受,也是真。
憑什麼,不計較?!
橫豎不過一句話,卻無比精準地戳中了溫時笙的痛點。
導致她突然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
如今既然沈青隱人在這裡,那沈宴初也用不著她管了。
遂拍拍手喚來人,打算先行回去。
畢竟還在重傷期,受不得勞累,也受不得刺激。
誰知看到她的動作,沈青隱倒先一步過來了。
靠近椅子微微彎下腰身,溫聲道:
“想回去了?”
一個簡單的動作,溫時笙瞬間領悟了他的意圖。
冷聲搶先:
“我身上鞭痕太多,出來時剛剛上過藥。
小七交代過,不能碰到。”
所以,別來挨她!
聞言,沈青隱剛剛伸出去準備要抱起她的胳膊,就那麼僵在空氣裡。
最終,溫時笙還是依舊被抬回去的。
只是十分沒有眼力勁兒的沈青隱,也一道跟著回來了。
沈宴初則是被疾風送回了青雲院。
溫時笙也不願意多加理會多餘的人,回來就躺回被窩,打算好好歇歇。
剛要閉眼,某人湊上來沒話找話:
“關於子晟的身世,母親跟你聊過了吧?”
一聽沈青隱這麼問,溫時笙就明白告訴自己這麼大的秘密,定然是他們母子兩個商量過的。
其實想想也是。
畢竟不是小事兒。
如果不是自己這一世表現的足夠好,又是卑躬屈膝地討好。
又是不顧安危地捨己為人,恐怕……還沒有這個資格吧?
心下想的諷刺,人也就不想睡了。
涼涼回道:
“嗯,已經告訴我了。”
娶了她做工具人,全程瞞著隨便利用。
一直到覺著她這個嫡母合格了,才告訴她原委。
是不是在沈家人眼裡,自己還應該感恩戴德,感謝他們終於肯把自己當成自己人了?
就覺著,還挺諷刺的。
這麼想著,溫時笙真就溢位一抹冰涼的笑意。
故意調侃道,
“奶孃說,你娶妻僅僅只是為了要給子晟一個身份,沒想到……”
居然是真的!
“奶孃?”
聽到溫時笙的話,沈青隱眼底寒光一閃而過。
隨即又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說的,也並不算錯。
只是當初原定那個人……原本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