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盛夏時景，老吳來到禁閉的甜品店門口，對面理髮店的託理走了出來，跟著來到門口往裡探頭探腦。
“喲，老吳又來啦？這裡面沒啥變動，看來還沒回來呢！”
老吳沉默的笑了一下。
“你打聽到沒，木槿到底去幹啥啦？”
老吳依舊沉默，望著仿若被封禁起來的門店，輕輕搖了搖頭。
“哦呦，連你都沒透露哇？這麼神秘！”
一無所獲的托里悻悻而歸，木槿突然的不告而別成了這附近商家的一大飯後茶餘，誰都想嗑著瓜子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片刻，老吳也轉身離開了。
他給木槿發了好多條微信，全都杳無音息，要不是電話還能撥通，他差點就要以為木槿換號碼了。
老吳走到轉角路口時，一輛車忽然戛然而止停在他面前。
老吳呆呆看著從車上下來的那個女生，再也挪不動步。
“好久不見，老吳。”
如盛夏的一縷清風拂來，老吳笑如初見，淚光微閃，“好久不見，木槿。”
陳一再也沒見過木槿了，很久以後再次得知她訊息時，是她發得一條結婚邀請函的朋友圈。
他看著評論下面，自已的老頭子留了三個大哭的表情，手指一頓，再次划走。
而第三次得知木槿的訊息，是透過何璐的朋友圈。
那個時候，他已經借住在程希的豪宅裡大半年了，意志消沉，常年累月的失眠，睜眼輾轉到凌晨。
就是這種凌晨時分，陳一還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空已經有點透青泛幽了，他知道再過不久，這一夜即將過去。
陳一像往常一樣，第無數次點亮手機螢幕，然後關掉，再一次點亮時，他看到了何璐發得朋友圈。
我們終將重逢，要記得等我啊。
陳一心裡驟然一驚，身上莫名慌出身冷汗。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手機都慌得掉落在床上。他深吸口氣，穩了穩心神，重新撿起手機聯絡了何璐。
離開宜陽將近一年的陳一決定此生再也不離開宜陽了。
木槿的葬禮他沒去參加，頭七也未去祭奠，等了兩年，直到那年的深秋某天才去找木槿。
這一年夏天雨水充沛，秋天的桂花聞起來格外的香甜，就像木槿喜歡吃的QQ糖。
陳一在院子裡摘了一把花開繁茂的桂花枝，用星星燈紮成花束，然後上了山。
木槿葬在青山公墓，就在他家後山腰上，離得很近，驅車不過10分鐘，而步行才20來分鐘。
陳一不想開車，經過那滿牆的爬山虎，一步步慢慢往上爬。
每一步，都有桂花的香味。
第一次來，陳一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木槿的墳頭。
她的墳頭很乾淨，墓碑上彩色的照片也很乾淨，碑前的供食也十分新鮮。一個麵包捏上去還是柔軟的，旁邊碟子上盛滿的糖果巧克力看起來也未染灰。
陳一將桂花放下來，哪怕是陽光明媚的白天，也能看見上面的星星燈一閃一閃的。
看著照片上明豔的笑臉，陳一也跟著輕輕笑了起來，還是那副好久未見的模樣，嘴角輕勾，雙眼含笑。
“真不愧是你，這麼久沒見，你還是這麼喜歡吃甜，也不怕牙齒壞了。”
他隨意捻起一顆糖，剝開糖紙，放入嘴裡。“這麼久才來，請我吃顆糖，不介意吧？”
陳一用力咪了下，甜滋滋的，再一用力，中間甜膩的軟夾心就滲出來了。
如今，他早已十分習慣這樣甜膩的滋味了，神色坦然就接受了，再不會眉頭驟然一擰，像被嚇了一跳般。
“你怕黑，我給你帶了燈，不用擔心，我離這兒近，沒電了隨時都能來換。”
“......”
陳一努力在捕捉些什麼，可除了空曠的風聲，他什麼也沒聽到。
“你這麼安靜，還真是不習慣。”
陳一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那張笑臉還是他們初見時的模樣，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
她跟著他真是學會了不少壞毛病啊，皺眉，喝酒，熬夜，自賤。
陳一斂目笑了笑，將手輕輕收了回來。
“其實，我很想知道，你在那兒過得好不好？奶奶去世的時候，她回來看過我，就一兩次吧，我想可能是她在那邊過得很好。”
“那麼你呢？你一次也沒回來過，是不是因為在那邊過得非常非常好，好到忘了我們這些還留下來的人？”
蹲時間久了，腿有些麻，陳一就勢坐了下來，挨著木槿那張不變的笑臉。
他輕嘆口氣，看著遠方的山頭，和山那頭的好風景。
木槿挑了個好位置，佇立在青山公墓最高的位置，只要肯眺望，輕而易舉便是風光無限。
“唉，這麼久沒見，我好像也沒多少話要說。從前是有話忍著不肯說，後來終於說出來了，你卻說遲語嫌貴，常人命賤接不住，現在是不忍了，可卻真的沒什麼話想說了。”
“我們......我們啊。”
“還好離你近，以後能常來看看你。”
不知坐了多久，日薄西山，貧瘠的山頭金黃一片，像橘子汁灑了出來。
“下次帶橘子來看你，它徹底變成一隻老狗了，現在散步都跑不快了。”
“......”
陳一絞盡腦汁也再也找不到話說了，於是他安靜的坐著，看著夕陽慢慢往下沉，看久了便也將這尋常的景色看進去了。
內心寧靜的就好像木槿坐在他身旁同他一起欣賞般。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響起如風般輕盈的腳步聲和歡快的話語聲。
“爸爸，你瞧那個叔叔是誰啊？”
陳一轉頭望去，與老吳四目相對。
風中，那飄逸的滿頭銀霜格外扎眼。
“你的頭髮......”
老吳笑得禮貌而客氣，一句話沒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陳一便又低下頭去看老吳身旁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一笑，有兩顆小巧可愛的虎牙。
剎那陳一心神恍惚。
“我們老師說了，不能一直盯著別人看，不禮貌！”
小女孩嘟著嘴，露出不滿的表情瞪著陳一。
陳一回過神來，笑著趕緊伸手去掏自已荷包，掏了半天，除了一根打火機和一串鑰匙什麼也沒有。
他彎下腰，衝小女孩笑著說：“對不起，我沒帶禮物，下次要是還能見面就給你補上。”
聽到這次沒禮物，小女孩不買賬，氣鼓鼓將頭撇向一旁，還故意用力“哼”了一聲。
“小糰子。”
聽到爸爸叫了聲自已的名字，小女孩才百般不情願轉回頭，衝著陳一撇撇嘴，又聳聳肩，老氣橫秋道：“那好叭，不過你要記得哦！”
“不會的。”
老吳百般無奈看了人小鬼大的小糰子一眼，衝陳一抱歉一笑。
陳一笑著搖了搖頭。
老吳蹲下來鬆開小糰子的手，輕聲說：“我給媽媽換麵包，你在這兒等一下，別亂跑了。”
小糰子用勁點點頭，非常乖巧的站在一旁等待著。就是兩隻小腳丫不安分，在地上互相摩擦著自娛自樂。
老吳從隨身的袋子裡一件件往外掏東西，有面包，還有兩瓶牛奶，和一些新鮮水果。
他看到那束桂花，更換供食的手微微一頓，說：“她喜歡桂花。”
陳一低低‘嗯’了聲。
將換下來的食物裝進袋子裡後，老吳又掏出一塊乾淨抹布仔細擦著墓碑，尤其是那張照片，格外的小心翼翼。
做完這一切，老吳才站起身子，伸手重新牽回小糰子。
他看著陳一隨意又問：“經常來嗎？”
陳一搖搖頭，“頭一次。”
老吳含笑點點頭，說：“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忌日，怎麼會挑今天來？”
陳一答得十分平淡，“今年桂花開的不錯，比去年好。我怕再不來就謝了，反正離得近，很方便。”
“近？”
見自已爸爸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小糰子又有樣學樣，跟著擰起那雙眉努力仰頭望向陳一。
陳一被這副可樂模樣的小糰子逗笑了，伸手指向屹立在山腳下的那片房子。
“我就住那兒，上來很近。”
聽見這話，老吳不知怎麼身形一歪，踉蹌了步。
陳一見狀慌忙去扶，小糰子也急得立馬雙手並用緊緊扯住老吳。
老吳身子微微一偏，避開了陳一的手，隨後彎下身子拍了拍小糰子的手，安撫的笑了笑。
“不要緊，爸爸沒站穩。”
老吳重新站直身子，牽著小糰子的手站地筆直。他深深看向山腳下那片房屋，忽而一笑，很是淒涼。
陳一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越來越涼，山那頭的太陽也要被完全吞沒了。
老吳彎腰一把將小糰子抱起，柔聲說，“我們回家吧？”
小糰子大力點點頭，“嗯！”
她轉頭看向墓碑上的笑臉，揮揮小手，“媽媽，我們走啦，明天再來看你！”
“乖。”老吳摸摸小糰子的頭，轉身衝陳一輕輕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陳一看著遠去的背影，肩頭探出的一個小小人兒正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麼，眼睛瞥見他了，咧嘴一笑，伸出手又朝他用力揮了揮。
陳一笑了起來，伸出手也揮了揮。
然後收回手，看著他們越走越遠，直到被一個轉角路口徹底淹沒了身影。
桂花上的星星燈一閃一閃，在這暮色中愈發明亮。
墓碑上的笑臉忽明忽暗，陳一的臉也忽明忽暗，他伸手撫了上去。
將天地蒼茫拂袖捲來。
“好好休息，明天再見。”
“晚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