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殊鈞數著日子過。
他永遠都記得上輩子,蘇時酒的姥姥姥爺出事,蘇時酒連夜被接回江城的那天。
重生後,除卻想一直陪伴著蘇時酒成長外,他最想改變的,就是姥姥和姥爺的死。
顧殊鈞是個很自私的人。
——他當然想得到蘇時酒毫無保留的愛,就像上輩子那樣,兜兜轉轉,蘇時酒的身邊只有顧殊鈞一個人最最愛他,至於程拓等人,都只是人生一個階段的過客而已。
但是……相比較,他更不想看到蘇時酒哭。
罷了。
再多兩個人愛酒酒也問題不大。
……反正姥姥姥爺年事已高,按活到100歲的喜喪算,也只是彈指幾十年而已。他也能有機會跟在二老身邊盡孝,報答他們養育酒酒這麼久的恩情。
隨著天氣逐漸轉涼,這一天漸漸地近了。
顧殊鈞肉眼可見變得緊張許多。
——他怕自已力量微弱,根本無法成為那隻扇動翅膀的蝴蝶,扭轉屬於姥姥和姥爺的結局。
蘇時酒將一道英語填空題放到顧殊鈞面前,見後者神色放空,注意力完全不在授課上,頭頂冒出一個問號。
“幹嘛?”蘇時酒伸手在對方面前揮了揮,“回魂啦。”
顧殊鈞終於有反應,轉頭看向蘇時酒,一挑眉。
蘇時酒慢吞吞喊:“顧老師。”
顧殊鈞這才算滿意。
蘇時酒忍不住在心中嘀咕,明明對方也沒有比他大多少歲,卻整天都擺著個老師的派頭,跟之前殺馬特的模樣完全不同,雖說蘇時酒很感激對方給他補習,但讓他氣憤的是,顧殊鈞會搶原本獨屬於他的姥姥的寵愛,真是令人討厭!
兩相對比,他其實還是更喜歡對方之前的模樣。
並不知道蘇時酒內心在想什麼的顧殊鈞在心中嘆了口氣,低聲道:“沒什麼。”
他轉而仔細解答,“這道題——”
*
週日。
這天一大早,天上就下著濛濛細雨。整個天幕都灰沉沉的,讓人的心情也跟著變得沉悶。
顧殊鈞早上五點就起床了,站在簷下看雨發呆。
蘇時酒起來洗漱準備背單詞的時候,看到門口的人嚇了一跳。
“顧……老師,你怎麼起這麼早?”蘇時酒好奇地探頭。
唔。
天上除了雨,也沒什麼。
這人究竟在抬頭看什麼呢?
顧殊鈞一頓:“沒什麼。就是有點睡不著,出來吹會風。”
他問,“今天不是有隨堂考?感覺怎麼樣?”
蘇時酒:“還行。”他表情狐疑看著顧殊鈞,心道,對方該不會是因為他今天要考試才緊張的睡不著吧?但之前月考和一模時,也沒見顧殊鈞有這麼緊張啊?
蘇時酒猶豫片刻,想仔細詢問,但他自認跟對方隔著“姥姥的偏愛”這一道大山,等會兒還要背單詞,沒時間也沒興趣解讀對方的心理,轉身走了。
背完單詞,吃過早餐,蘇時酒去上學。
“走了。”蘇時酒跨上小電驢。
“嗯。”顧殊鈞應一聲,“路上小心。”他低聲說,“我會幫你照看好姥姥姥爺的。”
蘇時酒:“?”
蘇時酒:“……”
蘇時酒倒吸一口氣,覺得顧殊鈞這簡直就是在挑釁!他忍不住瞪對方一眼,一擰車把,風馳電掣走了。
一上午的時間,雨一直沒停下來,蘇時酒在學校裡考試,顧殊鈞則待在家裡,雖然是坐在客廳的凳子上備課,餘光卻時刻注意著院子裡的那輛三輪車。
上輩子,蘇時酒在學校,並沒有親自經歷姥姥姥爺出車禍前後的具體細節。姥姥姥爺出事後,蘇時酒更是直接被趕回老家處理的蘇嶽林和段紅連夜帶回江城,因此,蘇時酒只知道,二老是在雨天騎著三輪車出門時,不小心出了車禍。
但據顧殊鈞最近觀察,二老如非必要,其實很少會出門,家裡有養雞鴨,雞蛋都是每天固定產出的,隔壁鄰居家門口有個魚塘,再出兩百米遠有一戶養豬仔的。
除此之外,不論是家裡的小花壇還是外面的地,都種滿了新鮮的蔬菜,做飯了去薅一把就行,突出一個自給自足。
而且,還是這種陰雨天氣——
顧殊鈞皺皺眉。
他早些時候趁酒酒上學,帶二老去醫院做過一次全身體檢,發現他們身上沒什麼大毛病,但小毛病不少,都是早先年過苦日子勞累過來的,尤其是風溼病,一到下雨天,渾身骨頭就痛,如非必要,他們是絕對不會出門的。
那麼上輩子,是什麼導致二老頂著病痛,還硬要騎三輪車出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雨下得越來越大。
顧殊鈞覺得度日如年。
他索性站起身,主動去找另外一個屋子的二老。
敲了敲門,顧殊鈞道:“姥姥姥爺,我能進來嗎?”
裡面應一聲。
顧殊鈞推門而入。
這種下雨天,二老都不怎麼舒服。
姥爺坐在躺椅上輕輕搖,姥姥並沒有休息,而是穿得厚厚實實的,正在窗邊做針線活。
她看到顧殊鈞,笑眯眯說:“馬上天就要轉涼,小酒最近長高了不少,棉褲都短了,我給他接一截。”
說著揚起手中的棉褲。
藍色帶花紋的棉褲最下面,是姥姥新接的半個手掌長的新褲腿,大約是合適的布也沒了,也可能是姥姥故意為之,那褲腿的布帶著各類碎花,看起來花裡胡哨的,與上面的藍格格不入。
“好看嗎?”
姥姥樂呵呵道,“家裡沒之前的那種布了,先用這個頂一下,反正是穿在裡面的,別人見不著。”
她看著棉褲,眼中都是濃濃的愛意,想到什麼,抬頭問,“小顧啊,你缺棉褲不?我給你做一條?”
“……不用了。謝謝姥姥。”顧殊鈞坐過去。
姥爺搭腔:“小顧別跟我們客氣。你姥姥沒事就愛捯飭這些,不妨事,而且外面買的棉褲哪有自已家做的好?我們用的都是好棉花,保管你一整個冬天都不冷。”
“是是。”姥姥笑眯眯道,“你別老拿自已當外人。咱們都住在一起多久了?而且你願意幫小酒補習,就是我們的大恩人。”她起身,就去給顧殊鈞量身體。
顧殊鈞心頭湧上一股暖流。
怪不得酒酒在失去姥姥姥爺後,就像是丟了魂一樣。
這樣好的二老……
顧殊鈞鼻頭微微一酸。
就在這時,一陣超大的鈴聲響起。
姥姥探頭去看自已放在桌子上的老式手機,但她年紀大,眼睛有些花了,手機離得又遠,看不真切:“小顧先等等。”她將量尺放在一邊,伸手去接電話。
顧殊鈞心中一突。
姥姥用的還是老年機,不止鈴聲大,漏音問題也很嚴重,倒是剛好方便了顧殊鈞。
“我到海城了。”
裡面一道冷漠的女聲傳來,“之前說好的,蘇時酒遷到你們戶口上,以後就跟我們沒關係了。”
姥姥一頓,下意識看身側的顧殊鈞一眼。
她並不想讓顧殊鈞聽到這事,倒顯得她的小酒像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但又對手機那頭的段紅恨極了,不由捂著手機,微微側過身去,也繃著一張臉,明顯不高興地說:“是。以後小酒也不用你們管了!你這個當媽的,根本就不配當小酒的母親!”
段紅“嘖”了聲:“說得好像誰願意當似的。”
她不耐煩道,“行了,懶得跟你說那麼多。我還著急回江城看時裝秀呢,你和我爸趕緊過來,到火車站這邊,要是晚了,我可沒心情改簽等你們,到時候蘇時酒考不了大學,可不關我的事。”
與此同時,能聽到對方的嘟囔,“什麼破地方啊,這年頭了還只有火車站,真是……”
“你——”
姥姥氣的手抖,大聲道,“好了我知道了!”
她顧不上顧殊鈞還在旁邊,結束通話電話後咒罵了聲。
一旁,姥爺已經從躺椅上起身,伸手給姥姥順了順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個性格……”
說罷對顧殊鈞不好意思道,“顧老師,我們家裡有點事,我和老伴得儘快去火車站一趟,中午可能得你一個人吃飯了。”
顧殊鈞深吸一口氣,胸腔中醞出極大的怒意來,也跟著氣得渾身都發顫。
原來,當初的真相竟然是這樣——
他的酒酒,就差一點點,就可以脫離那個醜陋的家,完全成為姥姥姥爺兩個人的心肝小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