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流年牽著流皓宇的手，朝著病房走去的時候，警察剛好從裡面走出來。

看到警察，流皓宇小手緊緊抓著流年，他那一臉的緊張，就像是做錯事的心虛樣。警察有些好笑，他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勾起的嘴角。

他恢復認真的神情：“我們已經和肖小姐做過筆錄了，對於你父親流川還有沈時佑的死亡，可以很快結案。"

流年點點頭，他這才突然感覺自己牽著的手被緊緊捏住，才想起流皓宇對於流川的死是不知曉的。

流皓宇的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他哽咽著問：“哥哥，爸爸真的死了嗎？你們是不是在騙我呀？“

他眼裡的希翼讓流年下意識的想要逃避，可男孩倔強而固執的盯著他，他咬緊牙說出的話打破了一切的幻想。

而一旁的警察，心裡也升起了愧疚，他一時沒有考慮到小孩子的心情。他收起臉上的嚴肅，拍了拍流年的肩，也就離開了。

流皓宇呆愣的表情，還有一雙含淚的眼睛，他似乎在消化這個訊息帶來的震驚，更多的還是一種名為失去的悲傷。

他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甩開了流年想要安撫的手，他現在一點也不想做乖巧聽話的孩子。

流皓宇只知道，他的爸爸死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會給他開家長會，沒有人陪他一起去遊樂園玩海盜船了。

他越想越難過，止不住的哭聲在空蕩的走廊裡迴盪。他哭得沒了力氣，跌坐在地上繼續哭嚎。

就在這個時候，肖筱從病房裡走了出來，她看著毫髮無損的流皓宇坐在地上痛哭，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肖筱輕輕地開口，還能聽出幾分顫抖：“皓宇…”

沉浸在悲傷中的流皓宇毫無反應，他捂著眼睛一個勁的哭，就像要把眼淚都流乾了。

流年看不下去了，他走過去一把拽起流皓宇，臉色難看極了，他的眼睛也是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別哭了，你媽叫你呢。”流皓宇這才停下來，他吸著鼻子向後看，果然是肖筱，他飛奔著撲了上去。

肖筱緊緊摟住懷裡的流皓宇，她上下打量著流皓宇，又在身上各處都摸了一遍，沒有任何疼痛的反應，她終於是徹底放下心來。

“皓宇，媽媽在這裡，別害怕…”肖筱溫柔地哄著，她不時拍著流皓宇的背，想要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流皓宇順順氣。

流皓宇滿是淚痕的抬起下巴，撅著嘴問：“媽媽，爸爸死了，我沒有爸爸了。“他怎麼沒有想到，那個疼愛自己的爸爸，永遠的離開了自己。

流川的死，也是肖筱不敢面對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如何給流川致命的一刀，又是怎麼讓流川徹底絕望的。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流皓宇的發頂，她緊緊抱著懷裡的人，終究是泣不成聲。

過了很久，流皓宇哭累了，他從肖筱的懷裡仰起腦袋，小手輕輕擦拭女人臉上的淚水。

他說：“媽媽，爸爸那麼厲害，一定會來夢裡看我們的，對不對？”

肖筱紅著眼點頭，她笑了笑說：“一定會的。”

可這是安慰流皓宇的話，流川或許真的會去到流皓宇的夢裡。而她自己，也許永遠也不會夢到流川。

她親手捅了流川一刀，又聲嘶力竭的說恨他，流川不會原諒她的。肖筱在心裡想著，眼神全是絕望與落寞。

她的頭髮凌亂，身上的病號服鬆鬆散散，看上去依然十分憔悴的模樣。

流皓宇懂事的牽著她的手回到病房，他小腦袋還悄悄偷瞄身後站著不動的流年，他在擔心流年會就此離開。

流年當然不想繼續待在這裡，他和肖筱沒什麼好說的。他沒有理由留下來，轉身離開了。

流年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他的心裡空蕩蕩的。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他的身心都遭受了折磨。

這時，前面一對母女其樂融融的迎面走來。流年望著女孩臉上燦爛的笑容，那是屬於孩子天真且純粹的快樂，沒有一絲陰霾。

他曾經也有這樣快樂的時候，一時之間他陷入了短暫的回憶。

方琪牽著他走在放學的路上，後面的司機就默默地跟著。他還記得，那天自己心血來潮的不想坐車回家，於是方琪就陪著流年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流年指著路邊高大的梧桐樹，他一臉好奇地問：“媽媽，這是什麼樹呀？”

方琪抬頭看了看，她溫柔地注視著流年，輕聲說：“這是梧桐樹。嗯…也代表著忠貞的愛情。”

流年眨著眼睛想了一下，又問：“什麼才是忠貞地愛情呢？”

方琪輕輕點了點流年的眉心，她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愉悅，眼裡還有藏不住地憐愛：“就像爸爸和媽媽一樣。”

那個時候，方琪臉上從來不缺笑意，她和流川相愛著，眼睛裡永遠是純粹而明亮的，她是幸福的。

小流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在心裡想，等自己長大了了，也要像爸爸和媽媽一樣幸福。

誰曾想，後面發生的一切，改變了每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流年回過神來，神情悲傷。他想媽媽了，他想去陪陪方琪。

……

墓園裡。

流年蹲下身子，他細細地觸控著冰涼的墓碑上，那張灰白的照片。

“媽媽，我好想你。”他試圖讓自己開心一點，可勉強勾起的唇還是緩緩放下。

流年收回了手，他屈膝坐在墓碑前，輕輕靠著，就像是方琪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總是依賴地靠在方琪懷裡。

“媽，你見到沈叔叔了嗎？他應該找到你了吧…他說，他很開心…”流年的語氣裡已經是哽咽，他微微顫抖的唇，是他們此時的隱忍和剋制。

他繼續說：“媽，沈叔叔真的很愛你。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你一定不要拒絕他，好嗎？沈叔叔最大的願望，就是好好照顧你。你也捨不得讓他難過吧……”

流年斷斷續續地說了很多，他提到了陳芸，提到了沈時佑，卻一直沒有說到流川。

流川已經不愛方琪了，他愛的是別的女人。那又何必提起呢？

流年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眼神裡是溫柔的，夾雜著無盡的思念。

他說：“媽媽，你和沈叔叔，在那邊一定要幸福。”

流川和方琪的愛情，已經成了過去。他們之間的糾葛，在方琪坦然赴死的時候，就結束了。

流年不想再繼續恨下去，他在乎的人都走了。他可能還會繼續消沉一段時間，可能還是會難過得流眼淚，但這不會是一輩子的事。

他會好起來，然後繼續向前走。

他會走出陰霾，去盡情擁抱屬於自己的太陽。

他愛著的人，也許會在那個沒有苦難的世界裡重新開始。

而他，也要重新開始了。

流川的葬禮，是肖筱一手操辦的。葬禮那天，還下著雨。肖筱著一身黑色，遮不住的憔悴。

她牽著流皓宇站在一旁，看著平日裡和流川都有商業往來的人祭拜，也有人過去安慰她，告訴她節哀順變。

肖筱都是平靜地接受，她總是彎腰低頭說謝謝。在那些貴婦面前，她曾經的風光無限已經無影無蹤。

她能看出一些人虛偽的關切，還有幸災樂禍的臉。不過，都不重要了。

肖筱把流川葬在了另一個墓園裡，那也是她為自己身死以後選的地方。

她要長長久久地陪在流川身邊，他們領證的時候說過，一輩子都不分開。

流川的堂兄流予年表情沉重，他似乎也是格外的悲傷。站在大廳中央，他環繞了一圈，都沒有見到流年。

作為流川的兒子，他本應該出席的。流予年正想要打一個電話過去問一下，手上拿著手機卻沒有按下去。

因為，他突然想到，沈時佑的葬禮也在今天。而那個男人，在這個地方已經沒什麼親人了。

此時的流年，站在沈家別墅的大廳裡，他深深鞠了一躬，他點了三炷香，虔誠的為沈時佑默哀禱告。

旁邊只站著那個不會說話的女傭，她輕輕抽泣著，雙眼通紅的看著那張黑白照，她是沈時佑在C市唯一可以託付的人。

站立良久，流年輕聲說：“叔叔，一路走好。”

空氣裡，好像都是被悲傷充斥的沉重感。

外面下著的雨，似乎也是為了這一場送別。

沈時佑終於得償所願，他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他替方琪討回了公道。雖然，他不知道方琪會不會認可他的做法。

在沈時佑閉眼前的最後一分鐘，他的腦海裡回憶起了和方琪最初的相遇。

那也是一個下雨天，沈時佑淋溼了衣服，他急匆匆跑回了舞蹈室。

就是那一眼，他看到了舞臺上翩翩起舞的方琪。那是一段天鵝湖，方琪全身心的投入，她沒有注意到臺下的沈時佑。

輕盈的芭蕾舞裙，裙襬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飄動，猶如一朵盛開的白蓮。她的頭髮被一根絲帶輕輕束起，露出了修長而白嫩的脖頸。

她輕輕踮起腳尖，雙臂舒展，隨著音樂舞動。她的舞步輕盈而有力，每一個轉身、每一個跳躍都優雅而又流暢。

她的臉上是淺淺的微笑，眼睛裡是自信的光芒。方琪有多美，恐怕沈時佑才是那個為之傾倒的人。

一曲終了，方琪停下了舞步。她微微喘著氣，臉上洋溢著幸福還有滿足。她聽到了臺下的掌聲，抬眸望去。

方琪一瞬間的驚訝，她不知道沈時佑站了多久。可她看到男人眼裡的欣賞，她的臉上染上了淡淡的粉紅。

方琪笑著開口：“你好，我叫方琪。”

只聽到沈時佑低沉的嗓音傳來：“你好，我是沈時佑。”

方琪永遠也不會知道，沈時佑愛了她多久。在她的身後，永遠有那麼一雙眼睛，裡面盛滿了星星，那是隻屬於方琪的光。

最後，也因為她的隕落，那道光沉寂在了黑暗之中。

對於方琪的自殺，沈時佑以為是方琪接受不了自己的殘缺，她不願意面對再也不能站起來的噩夢，所以決絕地選擇瞭解脫。

可當有人告訴沈時佑，逼死方琪的就是流川，沈時佑只感覺到無盡的冷意還有仇恨深深包裹自己。

他那麼愛方琪，默默地將自己不為人知的愛藏於心底，沈時佑希望方琪幸福。所以，他只能看著方琪嫁給流川。

他還記得方琪笑靨如花的模樣，女孩眉眼之間盡是嬌羞，她有些不自在地和沈時佑說：“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

沈時佑不知道自己當時的表情算不算難看，他強迫自己冷靜，嘴角掛起熟悉的弧度，他問方琪：“確定是他了嗎？”

他的手指狠狠攥緊，不斷加速跳動的心跳讓沈時佑幾乎難以呼吸。他還抱著一點點奢望，祈求女孩能有那麼幾分遲疑又或者是猶豫。

可是，等來的是堅定的眼神，一句肯定的回答。

明明那麼一句簡單的話，可到了沈時佑耳朵裡，就像是搗毀世界的核武器，他什麼也聽不見了，眼睛發紅，唇色發白。

沈時佑狼狽的臉嚇到了方琪，他看著女孩焦急慌亂的神色，只覺得心裡一陣陣止不住的痛。

他強忍著情緒，有些空洞的眼神裡依舊出現了方琪姣好的臉。他說：“琪琪，你一定要幸福。”

沈時佑轉身離開了，他步伐不快，卻也還是有些行色匆匆。他不敢聽見方琪的回答，哪怕是那句我會幸福的。

如果可以，沈時佑希望自己曾經的奢望都是假象。他寧願方琪過得幸福，自己永遠也不會有後悔的一天。

可現實告訴沈時佑，他的退出還有隱忍，換來的是心愛的人永遠離開人世，他們陰陽相隔，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怎麼可能會不恨呢？沈時佑從心底將壞了的血肉狠狠撕開，又一張張撕碎扔進肚子裡，他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方琪不愛他，他不該再執著的。

他捧在手心裡的公主，那個初見在舞臺上旋轉跳躍的女孩，卻在一場車禍裡被奪走了一切。

流川的背叛，加速了方琪的死亡。從精神再到生命，方琪終究是絕望了。

對這個世界絕望，還有對自己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