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清端坐在棋盤一側。等候著龍且落下第一顆子。
棋館中那些偏好熱鬧的閒人們都漸漸聚了過來。這些鬧劇是他們最愛的飯後談資。
“小鬼,我要叫你看看什麼是高手!”
龍且沒了退路,只好全力以赴。而葉文清仍舊一臉淡然。
話不多說,龍且執黑落下。
葉文清沒有用前世那些先進的開局。
他不願意為自己招惹麻煩,打算將棋局拖到中盤再一舉擊潰對手——畢竟他並不認為第一階的對手會強大到哪裡去。
然而,龍且似乎渾身解數,準備以一場勝利來挽尊。他下出了那一步大斜千變。
一步大飛走出不禁迎來了周遭看客的驚呼。
“這不是李琳小姐下出過的嗎?”
“看來龍且這小子有所研究啊,之前和我對局的時候還藏著掖著的。”
“一個新手而已,至於這麼認真嗎?”
“……”
大斜千變啊。當有對手走出這一招久違的變化時,葉文清還是不由得感慨了一下。
要知道,大斜千變的盛行期是日本古代,是由日本三大棋聖中的後聖本因坊丈和所最先下出,由井上家完善的一個超複雜定式。雖說它在古代經常作為世家的必殺技出現,但在葉文清所處的AI時代,這個定式已經被AI淘汰了。原因是這個曾經號稱最複雜的定式在AI的判斷下的最佳應對方法是選擇簡明處理。
是的,葉文清就打算選擇簡明處理。雖然他有把握選擇複雜變化並從中獲利,但他還是不願意那麼招搖,以至於將自己陷於險地。
葉文清夾起白子,尖頂在大飛一子上。
龍且愣了一下。顯然,他沒有想過這個變化。
或許,龍且就以為目外大飛完之後對手只能選擇靠出吧。只能說他的研究水平還是太差了。
眾人的騷動更明顯了。似乎大家都對大斜千變這個新興產物很感興趣。有幾位稍微研究過尖頂這一變化的看客也不由得點了點頭。
葉文清看了一眼龍且,發現對方的腦門上已浮現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葉文清分析起了龍且的心理:龍且一開始選擇大斜千變,並以為只有靠出這一個變化。這個前提可以輕鬆推理出龍且偏好於將棋下得零散。這種棋手一般治孤能力都比較好但是對於“勢”的理解會差一些。那麼,他下一步註定不會走出那步最佳的應對——也就是說他不會老老實實的連回,然後以自己的厚勢來對抗我的實地。
果然,龍且選擇了立下。於是,大斜千變就變成了這個世界上還算常見的目外一間夾中的一種常規變化。
葉文清笑了。摸清了對手的棋風之後,他便開始慢慢為對手準備殺陣。
。。。。。。
葉文清正襟危坐,伸手抓住一顆棋子。
點。
葉文清洞察了那最薄弱的環節,一錘定音。
一子落下,那龍且便像只猴子般抓耳撓腮。
眾人無不嘖嘖稱奇,唯有老闆輕輕皺了皺眉頭。
怎麼搞的?老闆有些疑惑。
眼前的年輕人看上去是如此神秘。在開局下的極具耐性;而中局卻輾轉騰挪,不拘一格。看不出他是哪位名家之下,但他絕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可惜啊,他就是太年輕了,雖然做題或許有一手,但實戰還有待加強啊。老闆想到。
可惜啊……
龍且本來以為自己沒有機會了,開始胡亂擺弄起棋秤中的棋子。
然而就在這時,耳尖的龍且發現雖然一些第一階棋手還是一副感慨少年實力的樣子,但身邊的幾位比較接近第二階的高手開始竊竊私語,從言語中像是在開始質疑這一步棋。
龍且又看向那位深不可測的少年——葉文清似乎不像最開始的風輕雲淡了,少年稚嫩的臉上透露出一絲凝重。難道說……
龍且重新審視起白棋的那一步【點】。確實是好棋啊。如果我擋住左邊的話那少年自然會從右邊滲透進來;可如果我擋住右邊,少年又會從左邊救出那顆點入黑營的棋子。如此一來本來的黑方陣營不僅被完全掏空,還沒有真正意義上存活。到底該怎麼下?龍且在這盤棋中第一次陷入了長考。
葉文清感覺自己的冷汗都流下來了。
大意,屬實是大意了。葉文清本來是得意地回顧自己這早已準備好的手段,可是看著看著就發現了不對勁——葉文清太注重官子利益了,一時間竟然忘記了中腹的白棋還差著一手棋。如果此時黑方不理會白棋的點入,轉而攻擊中腹白棋,先手連線確保自己安定之後有一步絕佳的官子手筋,可以和白棋的點入相當甚至更好。
只能賭了啊。葉文清突然露出了笑容,想以此迷惑龍且。
可龍且早已捕捉到了少年內心的絲毫盪漾,從而沉浸在了黑白世界,哪裡會再去看一臉傻笑葉文清?
少年討了個沒趣,只好尷尬地扭了扭身子。
突然,如同醍醐灌頂一般,龍且瞪大了眼珠。葉文清此時有一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果然,龍且痴笑著夾起一顆黑子。
“啪嗒”一聲,那黑子落在了交叉線上。
這是一手出乎葉文清原本料想的一招。莫非是龍且實力太差,沒有看見可以扳回局勢的招法?
一子落下,棋館老闆先是皺了皺眉。顯然這一步棋也出乎了他的預料。
人群中的那些高手們都搖了搖頭。
這龍且,也不過如此。
劉開和慕容清雪看著眾人皆是看好少年,本以為少年勝券在握。可對事物感知極其敏銳的他們卻發現——此刻,少年的耳後根開始有些發紅了。
是的,葉文清最先發現了這一手的妙味。
棋子落下頃刻,少年突然覺得這手棋的位置有些熟悉。等少年重新回顧了一遍自己心中的變化之後就驚奇地發現:這手棋和自己預想圖中的其中一步是重合的。顯然龍且是看穿了這個變化的,那麼他就只是改變了次序。
在時間充足的情況下,葉文清不認為龍且是選錯了次序。於是按自己的預想圖倒推了一遍,發現這個次序會多出一個扭斷的鬼手。葉文清將不得不多自補一手去處理那一步鬼手。這樣一來的話,黑棋不僅能吃住白棋點入一子,還可以搶到先前說的官子手筋。那就不只是扳回局勢,而是優勢了。
葉文清抬起頭看了看身邊自稱第二階的棋館老闆,發現後者還在冥思苦想;在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察覺異樣;最後他再看了看龍且,他是那樣純粹的笑著,為自己的這一手棋自豪。
是的,沒錯,這一手棋確實讓他有了自豪的資本。
不過這樣說來,既然第二階的老闆也沒有看出來那一步鬼手的話,說明僅這一步棋,龍且顯然發揮了超越第二階的力量。
那麼這就好辦了,少年自認為在前半盤下得相當好了。那麼只要讓第二階的老闆看到那步鬼手就可以成為第一階了吧,免得葉文清下出了別的手段讓老闆看不懂那就得不償失了。
雖然接著下下去龍且的優勢也不一定能支援其贏得最終的勝利,但……
還是低調一點吧。管你說我是擺爛也好,找藉口也罷,就假裝自己中招了吧。葉文清心想。
原來你這麼強啊。葉文清微笑著看著龍且。
龍且也看這少年——他知道,少年已經看出了這一手的奧妙,這是對弈者的默契。
那眼神彷彿被滌淨了,失去了先前的戾氣,帶著些許感激,更多的是自豪——彷彿在對少年說:看,我還不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