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維蓮娜院長拿出嚴厲的態度，準備好好訓斥一下鈴時。
赫爾卻微微咳嗽了幾聲，接過了話頭。
“維蓮娜院長，我在進門後也稍微觀察了一下，你管理的這所孤兒院看起來運營很不順利的樣子啊，資金方面應該很困難吧？”
聽到赫爾的話，維蓮娜院長也收起了那副嚴厲的模樣，轉而看起來有些羞愧。
“鈴這個孩子腦子轉得很快，或許她鋌而走險去和庫明人交易，為的是減輕你的負擔，幫助你緩解孤兒院的資金困難吧。”
維蓮娜院長看向鈴：“是這樣嗎？”
鈴依然低著頭：“維蓮娜奶奶，對不起...”
“院長，鈴今年就滿16歲了，即便想要繼續在孤兒院裡待下去，也不太現實。而且，像她這種特殊體質，又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教育，鈴再怎麼聰明也很難在社會上立足吧？”
“這個世界可沒有那麼溫柔，這一點，我相信你也非常清楚才對。”
“......”維蓮娜院長沉默著，而鈴也低著頭一言不發。
或許這也是她在聽到軍方尋找翻譯後，要特意想辦法吸引赫爾注意的原因吧。
赫爾看兩人沉默不語，他再次開口。
“我說這話可沒有絲毫看輕鈴的意思，相反，我非常珍惜她的才能。”
“——作為我的誠意，請收下這個。”
赫爾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手帕，然後在維蓮娜院長面前攤開。
“這...這太貴重了！”
手帕裡放著的是1枚金龍幣，也是帝國最大額面值的貨幣。
換算下來，1枚金龍幣足以買下...額...收養十名孤兒院的孩子。
“這只是我的誠意金，我現在的少尉軍銜每月能收入3枚銀鹿幣，除了這枚金龍幣外，之後我每月都會向孤兒院支付1枚銀鹿幣作為鈴在我這裡工作的薪水。”
“...那也要不了這麼多啊...”
說著，維蓮娜院長看向院中正在玩耍的孤兒們。
1枚銀鹿幣已經抵得上孤兒院的孩子們半個月的生活費了。
“當然，我也會為鈴的未來謀劃。如你所見，我也不過是平民出身，目前只是少尉軍銜而已。”
“可我畢竟透過了中樞舉行的將官考試，接下來要晉升中尉也花不了多少時間。當我升到中尉之後，獲得下級貴族的身份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
維蓮娜院長緊盯著赫爾的臉，赫爾卻依然面無表情。
即便是下級貴族中最下位的[御蒼]，在注重階級的帝國中，待遇上與平民也有著雲泥之別。
如果到時候赫爾願意將鈴以血親的名義登記到戶籍上，那樣鈴也能一躍成為貴族，徹底告別底層平民的世界。
這對於鈴來說，的確是非常光明的未來。
赫爾也深切知道戶籍的重要性。
在四年前，赫爾剛甦醒，就因為沒有戶籍，整整半年多的時間，他都在帝都的跳蚤街過活。
沒有戶籍的黑戶，那是比奴隸還要低等的存在。
即便當街被打死也不會有人憐憫。
就連奴隸還能被當做財產保護，黑戶對於帝國來說比過街老鼠都不如。
連獲得工作的權力都沒有，只能打黑工。
而為了獲得戶籍，赫爾不得不與奴隸商人之間來往。
又過了半年才找到了機會，綁架了一名帝國戶籍的女奴隸主，在一番威逼利誘後，赫爾這才以對方養子的身份獲得了帝國的戶籍。
過了好久，維蓮娜院長才把眼神從赫爾的臉上移開，看向了鈴。
她的眼神裡滿是不捨，而鈴的眼睛裡也同樣有了淚光。
維蓮娜院長微微蹲下身子，然後輕輕抱住鈴。
“鈴...我願意尊重你的意願，不過，我更願意讓你從此之後衣食無憂，擁有光明的未來。”
鈴將腦袋深深埋入維蓮娜院長的懷裡無聲地哭泣。
好一會兒之後，鈴這才紅著眼眶抬起頭，看著維蓮娜院長重重點了點頭。
赫爾微微出了一口氣，看來鈴總算是心甘情願答應跟自己回要塞了。
鈴這時也看向赫爾，然後緩緩開口：“赫爾...”
“嗯，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吧。”
“...不夠，你想要利用我替你做事，至少每月得給孤兒院2枚銀鹿幣。”
“......”
“替你翻譯庫明人的語言。然後，你所說的什麼魔力之類的我也不懂，可既然能被你看上，這證明我身上有足夠的價值，1枚金龍幣外加每月2枚銀鹿幣，我覺得這個價格才合適。”
被鈴這麼一說，赫爾先是楞了一下，隨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個小姑娘還真是口齒伶俐，難怪能和庫明人交易。
說完，鈴看向維蓮娜院長。
“然後，院長婆婆，我還有一個要求。”
“嗯，鈴，你說吧。”
“這或許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了...所以，婆婆...你可以再多抱我一會兒嗎？”
“嗯...當然，我的孩子...”
鈴撲在維蓮娜院長的懷裡放聲大哭，這時的她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罷了。
離開了這最初的避風港，離開一直善待自己的家人。
未來的她就只能獨自面對殘酷的世界了。
三十分鐘後，赫爾帶隊從灰燼谷開始返程。
與來孤兒院時不同，這次鈴乖乖地坐在赫爾的馬鞍前面。
“鈴，你來掌握韁繩，驅策戰馬前行。”
“誒？！可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騎過馬，不懂怎麼控制韁繩啊。”
“你在說什麼傻話，之前我們去孤兒院時，不就已經騎過馬了嗎？”
“哪有！我那是被你抓著去的，那能叫騎馬嗎？”
鈴嘴巴上反駁，但是手還是怯生生地抓住了赫爾遞來的韁繩。
在赫爾的指導下，一番摸索後，鈴才姑且算是掌握了一些控制技巧。
不過依然陷入苦戰
“對了，關於剛才我們聊過的事情。”
“你...！你是故意的吧！你沒看我現在這麼忙嗎？非要挑這個時候找我搭話？！”
“在拼命的時候，也必須分心去考慮其他的事情，控制韁繩也好，還有我選在這個時候和你談事情，都是對你的訓練。”
“你！你是魔鬼吧？！太煩人了！我幹嘛要答應跟你回去啊！不，我現在後悔了！快來救救我啊！我被壞人擄走了！”
“......”
鈴展現出精湛的演技，要是不知道來龍去脈還真以為赫爾把他擄走了。
可儘管鈴這麼哭喊，第8小隊的隊員們也都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見沒有效果，鈴這才像變臉一樣，又一副發大小姐脾氣的樣子。
“哭完了嗎？哭完了我們就繼續聊錢的事兒。之後我打算讓你肩負起一些交涉相關的工作，你的口才還得再提升提升，你其實還能要到更高的價格，下來後好好反省一下吧。”
“誒？！你的意思是說，我所擁有的價值在1枚金龍幣外加每月2枚銀鹿幣之上？”
鈴顯然有些吃驚，但她已經開始逐漸掌握了韁繩的操作方法。
赫爾確信，鈴屬於那種越是敲打，就越能茁壯成長的孩子。
“當然，沒有足夠價值的東西我可不會買。”
“買東西？你這人說話的方式還真招人煩……那你說說看，你原本的底線價格大概是多少？”
“誠意金5枚金龍幣，每月3枚銀鹿幣，隨著升遷，繼續拿出每月三分之一的收入。如果超過這個底線的話，我或許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
“什...什...什麼？！”
鈴頓時結巴了起來，手也不自覺地鬆掉了韁繩，險些墜馬，還有赫爾及時把韁繩抓住，順手把鈴扶了起來。
“鈴，你應該還記得吧，我說過，你體內擁有著超出常人的魔力儲備，只需要稍微加以控制，總有一天你能成長起來成為一名魔法使，身體也會與常人一樣。到那時，你哪怕不跟著我，自力更生都能獲得不錯的收入。”
“所以，我說你將來很難在社會上立足——這句話其實是不準確的。”
“你...！你這個大騙子！”
“我可沒有說謊，說你將來在社會上無法立足不過是我的推論，我也只是在對維蓮娜院長丟擲疑問而已，引導她朝我想要的方向去思考。”
“你這不就是在撒謊嗎？！”
“這可不是謊言，如果我懂那種透視未來的魔法，能準確看到你的未來的話，那麼我才算是撒謊，相對的，我只是提出了一個可能性不太高的假設，頂多算是欺詐吧。”
“欺...欺詐？！這不是比撒謊更加嚴重嗎！”
“我跟你說過——我是不會說謊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所以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撒謊哦。”
“哇啊！！你這人的腦回路，我真是看不懂了，有沒有人！給我翻譯一下他剛說的話！”
鈴全力吶喊，如可預見的那樣，四周第8小隊的隊員們都是極力擺出一副沒有聽到的面孔。
只有巴斯上士，還有二等兵埃坦臉上掛著不易察覺的苦笑。
鈴又哭鬧哭了一會兒，一番撕心裂肺的喊叫之後，這個黑髮少女又展示了一次變臉的特技。
從哭泣到冷靜，不過一秒鐘不到，她再次開口。
“所以，你和我說這些，是打算表明什麼呢？”
“我現在告訴你這些，是提醒你，今後必須磨礪談判的技能。談判桌上不能流露出個人的真實情感，需要極力觸碰到對方能妥協的底線，同時，在觸控到底線的基礎上再將底線價格至少壓低兩成左右。”
“這我就有些沒聽懂了，既然要壓價，為什麼不把價格壓倒最低呢？”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這份旺盛的好奇心，說不定正是這個孩子將來成長的源頭。
“最高價與最低價往往只隔了一層薄紗，要是操作不當，談判桌可能都會被掀翻。與其想著爭取最大利益，不如減少這種不必要的風險。”
“那...如果維蓮娜婆婆提出要100金龍幣，少一枚都不行，完全沒有談判的意願你打算怎麼辦呢？”
“很簡單,與庫明蠻族交易，暗中勾結異族，這個罪名可不輕。由於還未成年就先流放吧。之後我再將你以奴隸的身份贖回，結果上不會有任何不同。”
“你？！你...你是怎麼能厚著臉皮，坦然說出這種邪惡的事情！”
“你自己也承認與庫明人做交易，誰又能排除你與庫明人勾結的可能性呢？寧可殺錯不可放過，我即便這麼做，在法律上也沒有任何問題。”
“當然，今後如果是在軍隊的管轄之下與庫明人交涉，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
“...你這種人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鈴低著頭，彷彿洩氣了一樣低聲呢喃。
“我怎麼又讓你難以相信了，我可沒有說謊哦。”
“你以為只要不說謊，就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說嗎？”
“我不過是順著你提出的假設，講出我考慮的備選方案而已，而且，我自己也不想用那麼耗時間的辦法。可以的話，用金錢儘快妥善解決才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覺得更耗時間嗎...？你這個人的性格還真是惡劣...”
赫爾歪了歪頭，自己以效率作為最優先考慮，這樣的思考方式有什麼問題嗎？
怎麼會上升到性格的問題上了...
赫爾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我特意跟你說這些，還有一個原因，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強調你的價值嗎？”
“...不用考慮我都知道，反正沒有什麼正當的理由。”
“因為你太低估自己了。我開出的只是對應你實際價值的最低價格。”
“......”
“你將來還會繼續成長，至少能達到我開出價格的十倍以上。”
“......”
鈴沉默了一會兒，不久，抬起頭看向赫爾。
“赫爾，你...”
“嗯？怎麼了？”
“我在想，你說這話莫非...”
“莫非什麼？”
“莫非是在誇獎我，替我打氣嗎？”
“......”
“......”
兩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想多了。”
聽到赫爾的回答，鈴楞了一下，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啊？難道不是嗎？”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從之前所說的話聽進耳朵裡去啊，我想說的是，你的的身價不止如此。”
“在之後，你得為我創造出這個實際身價10倍以上的價值才行。”
“這才是我想表達的意思。”
鈴頓時瞳孔放大，再次扯開嗓子叫喊。
“來人啊！有沒有好心人救救我！沒有好人的話，來個奴隸商人也行啊！把我從這個惡人身邊帶走吧！！”
在回要塞的路上，鈴不斷重新整理自己的演技上限，哭泣的表情還有宣洩的聲音，無一不展現出堪比真情流露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