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生落葉,秋看夏離別。”陳希農口中唸到的這句詩,不是來自別人,而是來自陳希農父親。
在硰村,陳父算不上什麼人物,只有在陳希農身上,人們才能記住那個和平年代裡的陳父。俗話說“亂世出英雄”,確實有幾分道理。
在和平年代裡,許多偉大的人物、偉大的事件很容易被人們遺忘。當所有人在貪圖安樂的時候,很少有人能夠記起過去的苦難,於是將所有的幸福歸於幸運。
其實,即使在和平年代裡,總有些人寧願犧牲自已的幸福,去守護別人的幸福,他們把這名為:責任。這種責任來自內心的清醒,他們銘記著過去的苦難,感恩著現在的所有,並想把這種責任傳承下去。
陳父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硰村人,並沒有去守村,並沒有什麼偉大感人的事蹟。
“做人不能忘本,今天我們硰村的幸福來之不易,等你長大,要學會守護硰村。”
這是陳希農最常聽到的話,以至於耳朵都快要磨出繭子。陳父認為自已的一生碌碌無為,他不希望陳希農將來和他一樣。其實在陳希農心裡,他的父親頂天立地。
此時,父親的話又在耳邊縈繞,兒時的許多記憶也進入了腦海。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清晨,今天是學堂考核出結果的一天,學生們一大早便都來到了學堂。在先生還沒到來之前,這段時間是大家猜測結果的時候。
這一級裡陳希農在學習上一直都是佼佼者,日常先生的提問,陳希農幾乎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所以這一次,如果沒有意外,陳希農依然把守著頭名。
“希農哥,要不要這次招呼兄弟們吃一頓大餐啊。”大強嬉皮笑臉著道。
“啊?不用了吧。”陳希農很是不好意思。
“怎麼不用,你一直把著頭名,卻沒見給兄弟們表示過啊。再不表示的話,那下次我就要奪了你的頭名哦。”
“好啊,巴不得了。加油哦大強。”
“希農哥,你就是小氣。”
“呃……”
“先生來啦,先生來啦……”在大家的一陣推搡急語中,只見走來了一位鬍子飄然的老先生。
“先生好!”學生們站著問好。
“我很好,可有些學生的成績不好。”老先生意味深長地道。
此時,陳希農有一種預感:他的成績並不理想,怕是還要一落千丈。
“這次的題目是《長大以後》,我是希望你們圍繞著怎麼建設硰村,怎麼保護硰村去寫。只有大家一心想著怎麼去建設,怎麼去守護硰村,我們硰村的明天才會變得更好。一直以來的好學生陳希農,也寫了他長大以後要做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能去中原,去南境看看……’,我都讀不下去了。作為硰村人,你生來的責任就是建設硰村、守護硰村,這是任何時候都不能改變的!”
“先生,希農哥只是想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並沒有說不會建設硰村、守護硰村啊。”大強覺得先生冤枉了他,而這種冤枉定會強烈地刺激了陳希農內心深處根深蒂固的自尊感。
“哪怕生出只是想去外面看看的想法都不可以。如果大家都想去外面看看,那硰村誰來建設?誰來守護?”
陳希農並不打算說話,他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垂下了頭。
今天的課堂時間過得真慢啊,只是一個小小的成績宣佈,就長得讓人連呼吸都倍感困難。沒有意外的話,陳希農這次應該是最後一名。最後,陳希農終於聽到了自已的名字,再之後,聽到的就是“大家散學”了的話。
這一次,回家的路也顯得格外長,不知道走了多久,陳希農才回到家中。
此時,陳父正在院子裡劈柴,今天真是太冷了,必須燒足了爐火,才能讓人感覺到一絲暖意。他看到了無精打采的兒子,便走上前去。
“希農,怎麼垂頭喪氣的,成績不好嗎?好兒子,沒事的,成績不好下次努力就可以了。趕快回屋裡去,別凍著。”陳父摸了摸陳希農的頭,並輕輕地向前推了一下。
“父親,我是最後一名。”陳希農很是輕聲地道。
“最後一名?不能吧,我兒子一直那麼優秀,即使不能得頭名,但也不至於落底啊,是不是先生搞錯了?卷子拿來我看看。”陳希農從包裡掏出卷子,低著頭交到了陳父的手中。
“‘如果有一天我能去中原,去南境看看……’”很顯然,陳父不願意再讀下去了。只是讀了這段話,他就能知道自已的兒子得了最後一名的緣由。
陳父看上去神情嚴肅,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對於兒子的“理想”也並不滿意。此時,只有雪花在空中傳來了劃破空氣以及它們相互碰撞的聲音。
“希農,告訴父親,這是不是你亂寫的?你只是想標新立異,獲得先生的青睞是不是?”
“不是,這就是我長大以後想做的事。”陳希農肯定地回答道。他也抬起了頭,看著陳父的眼睛。
“……”
陳父的震驚無與倫比,他抬起了手,看樣子他還是不忍心巴掌打下去。可是隻是抬手,就嚇得陳希農縮回了腦袋,閉上了眼睛。
“唉!”他長嘆了一聲。
“走,回屋子,你給我說說,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來,說說,為父洗耳恭聽。”
“我們世代生活在這裡,我只是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和我們的硰村有什麼不一樣。”
“硰村缺山還是缺水?還是缺糧食?”
“都不缺,我說的只是我想出去看看。硰村我會建設,我也會守護!”
“都和你一樣,都想去看看外面世界的話,哪還有人建設硰村、守護硰村呢?”
“父親,既然先生要我們寫,難道不應該表達出自已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嗎?即使它不能實現。我只是說了我最真實的想法,又有什麼錯。”
“孩子,有些人一出生就扛著責任。是不是先生當眾批評了你?如果先生不當眾批評你,讓你依然拿第一,那其他孩子會怎麼想,他們都會認為你陳希農的想法是對的。”
“……”陳希農一時語塞。
“孩子,我們硰村人有著難忘的歷史,流著無法淹沒的鮮血。為父實話告訴你,在我和你一般大的時候,我也有過你今天的想法。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對過去歷史的懂得,我就明白了硰村人生來的責任是什麼。”
“外面的世界和我們的硰村沒有什麼兩樣,甚至不如我們這裡。他們可能要面對缺糧、缺水、缺房屋……,而在硰村,我們什麼都不缺。能夠守著這一片土地,是我們最大的榮耀。”
“人的一生都是在跟自已鬥爭。你的任何一種慾望都是一種意識,當意識無限放大的時候,你的慾望就會把你吞噬。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你的想法或許會成為現實,但這個時機絕不是現在。你還小,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有些路必須腳踏實地。”
陳希農一臉不解。
“父親,你去過外面的世界嗎?”
“肯定去過啊,不然怎麼給你講這些。”
陳父欣慰地露出了笑容。
陳希農一直非常懂事,所以陳父除了說說自已的心裡話外,很少干預他的其他事情。
“北境生落葉,秋看夏離別。落葉歸根死,豈有人獨活?”陳希農特別喜歡父親常唸的這首詩,只是每次想讓父親解讀時,父親總是搖頭笑著道:“不需要解,長大了就明白了。”
此時的峽谷裡除了水流、火焰的聲音,再就是牛運呼呼大睡的聲音了。陳希農慢慢合上了眼,只留下星星在夜空裡一閃一閃。
“父親!父親!”陳希農從夢中驚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