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夙失憶了。
諦聽陷入重大的打擊中無法自拔。
白離小心翼翼抬了頭,落入一雙清泠泠的眸中,如月色漫漫,映著他錯愕的面目。
他抿了抿唇,似是鬆了口氣,聲音如蚊蟻般,“沒見過。”
眼前人露出懊惱的神色,似是為自己的冒犯感到抱歉,“抱歉,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諦聽聞言立馬試圖插話,白離卻先開了口,“你的名字呢。”
她搖了搖頭,卻並不為那遺失的記憶感到糾結般,望著天際的紅霞灑然一笑。
“就叫....夙,白夙,如何?”白夙隨手撩過鬢邊耳發,眸目柔和,“你呢?你叫什麼?”
“白離。”
“還有我還有我!”諦聽不滿的湊了上去,“我叫諦聽!”
她眉眼彎彎,好似月下曇蓮盛放,卻叫二人恍惚,彷彿這一刻,過了不知多少漫長歲月。
似是因為重生後第一眼便是他二人的緣故,白夙對兩人格外信任,尤其是白離,常常拉著他到處去玩耍。
但這辛苦的還是諦聽,白夙初初重生,雖有一身仙力卻不懂如何使用,白離又沒了仙髓內丹,靠著他的仙力滋養著吊命,不知什麼時候就要一命嗚呼。
他一邊還得瞞著旁人不讓白夙重生的訊息傳出去,一邊還得追在二人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
諦聽從未覺得如此心累。
但每每看著白夙滿是笑意的臉卻又任勞任怨的做了起來。
她如同一個天真燦爛的少女般,帶著他們看祁山的海棠,戟樞臺的水,走過剋楨的山,賞天山的雪,最後停在了人間。
諦聽從未來過人間,而對於白離來說,人間算得上他的故鄉。
他本就是一頭普通的白狼,瀕死之際被白夙撈了回去,這才有了不一樣的狼生。
故地重遊,白離的神情有些恍惚。
白夙戴著面紗,但那通身氣度卻是遮掩不住,引來來往不少人側目,卻都不敢多看,便被白離冰冷的目光嚇得縮回了視線。
街頭食肆飄香,諦聽嘴饞的不行,戳了戳白夙,“阿夙,看那邊,想不想吃?”
他指的方向是一家麵館,白夙順著他指得方向看去,眸光微亮,諦聽立馬便知道可以成事了,下一刻兩雙眼睛齊刷刷望向冷得像冰塊樁子似的白離。
被這麼灼熱的目光注視著,白離無奈的嘆了聲氣,“去吧。”
得到回覆,二人的眼睛更加亮了亮,拉著白離便一道進了麵館。
方將入座,小二便上前詢問要吃什麼。
由於三人皆是第一次接觸人間,白夙和諦聽再次將視線投向強裝淡定的白離,小二自然也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向了他。
白離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龜裂。
他在人間的時候只是一頭普通的白狼!不是人!他總共在人間也只待了幾年!
無聲的嘆了聲氣,白離咳了咳,用盡量平和的語氣,“你們這裡什麼最好吃?”
店小二並未發覺異常,口若懸河的介紹著店裡的面品,最終由白離拍板定下,不一會兒三碗熱氣騰騰的面端了上來,不出所料,白夙與諦聽再次看向白離。
白離面不改色,視線不經意掃過對面剛呈上面的一桌,聚精會神的看著那人接下來的動作。
只見他開啟桌上一個罐子,從裡面舀了好幾勺紅得發黑的東西,而後拿起筷子和勻嗦了起來。
白離淡定的收回視線,伸手拿過桌上的罐子,先是替白夙的碗裡挖了幾勺,又覺得不夠,又再添了幾勺,示範了筷子的用法把面和勻,這才弄起了自己的面。
諦聽早有些等不及了,等白離弄完就立馬拿過罐子舀了起來。
白夙眼巴巴的看著白離,才叫白離驟然反應過來,立馬給她身上套了層混淆咒法,好叫周圍人不會注意到她。
她這才揭下面紗,拿起筷子,卷著紅通通的細面送入口中。
似是嚐到了什麼不可多得的美味,白夙的眸光驟然一亮,偏頭朝著白離示意,見她這般,白離這才放下心來,也沒管諦聽發出的奇怪叫聲,筷子卷著麵條送入口中。
只一口,他便僵住了。
陌生的刺激如熊熊烈火直逼喉嚨,激得他忍不住嗆出了聲,白皙的臉頰剎那間染上一層薄紅。
白夙連忙放下筷子,關切道,“怎麼了?”
話剛問完,另一邊便傳來更加劇烈了咳嗽聲。
諦聽淚眼朦朧,眼尾和唇瓣辣的發紅,甚至能看見他整張臉都在散發著熱氣,彷彿被蒸熟了一般。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卻又不死心的再度捲起麵條往嘴裡送,兩行淚珠漸漸滑落。
白夙憋著笑,看著臉頰漸漸泛紅的白離,“要不別吃了,吃點別的。”
對上她藏不住笑意的眼眸,白離抿了抿唇沒有回應,沉默著捲起麵條往嘴裡送。
最終,白夙看著二人的慘狀忍不住笑彎了腰。
諦聽追在她身後,二人打打鬧鬧,白離不近不遠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少女的笑顏不沾染世俗的紛擾,山間林樹下,她是自由的,不受束縛的柳絮清風。
一片恍惚間,他重重倒了下去。
再度醒來,熟悉的宮宇映入眼簾。
然而視野和身體的變化讓他意識到,他如今是白狼的原型,無力的四肢和漸漸流失的生機無時無刻不再提醒他,他已經快死了。
白狼眨了眨眼,似是要撐起身子站起來,卻最終無力的發出一聲低吟,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進入殿內,白夙蹲下身,輕撫著白狼的腦袋。
“諦聽養的千尾花開了,我們去看看吧。”
白狼撐起眼,眸中閃動著溯溯流光,喉間傳來一聲無力的低吟。
白夙輕聲笑了笑,小心翼翼的抱起白狼,白狼體型碩大,她如同抱著一個孩子般,一步步走出宮殿。
諦聽沉默的跟在身後,路途很近,卻彷彿像是走了一條極為漫長的道路,最終停住。
眼前一片盛開的千尾隨風搖曳,白夙小心翼翼放下白狼,挨著他坐了下來,將白狼的腦袋伏在自己的膝上,目光眺望著盛動的紫色花海。
“你看,多美啊,上次在人間,你給我買了白色紅色藍色青色的衣裙,就是沒有紫色,我想,下次再去人間,你再給我買紫色的好不好?”
她輕輕撫著白狼的毛髮,微傾著腦袋,似是在等著回應般。
白狼撐起眼,眸中映出一片花海,恍惚間,又似是看見花海中身穿紫衣的少女,活得肆意瀟灑,不受束縛。
他試圖抬動爪子,卻是意識恍惚,最終只發出一聲極輕的嗷嗚聲。
“你也覺得紫色很好看對不對。”白夙輕輕笑著,“下次我們去人間,我還要去吃那家的面,我還要加五勺,不,六勺紅油。”
“噗哈哈哈,我還記得你明明都辣哭了,偏嘴硬說被沙子迷了眼,你看諦聽就不嘴硬,他都辣成那樣了還饞著吃呢。”
“上次帶回來的那個點心也還不錯,不過你還沒來得及嚐嚐,可好吃了,諦聽這個饞嘴貓,偷偷揹著你都快吃光了,還好被我抓住了,才給你留了好些。”
“哦對了,你上次教我的那個術法我也學會了,我厲害吧....”
白狼竭力撐著眸,忽地抬起爪子放至少女手中,目光緊緊盯著少女的臉龐,似是要將她的模樣鐫刻在眸中。
白夙身形微滯,依舊揚著天真燦爛的笑顏,“困了麼?是啊,今日陽光正好,曬得我都有些困了。
“睡吧,等你睡醒,你再帶我出去玩好不好啊?”
諦聽站在不遠處,耳邊傳來白夙溫柔的話音,而就在下一刻,他猛的睜大了眼。
不遠處,白夙唇邊高高揚起的爛漫笑意漸漸撫平,眸目低垂,安撫著白狼的動作輕柔卻變得急促起來。
“睡吧,阿離。”
她低聲說著,“我自由了,你也自由了。”
流在花海中的清風吹拂著白狼,將它化作碎星點點,融於天際。
諦聽震驚的看著緩緩起身的白夙,她體內的仙力毫不掩飾的節節升高,短短几息之間便已然到了曾經白夙戰神的仙力巔峰。
“阿夙?!你根本沒有失憶?!”
白夙轉身,褪去往日的天真爛漫,眉目清冷,“他知我所求非九重天,駐守三界也不過是因這三界再無旁人能挑的起大梁,所以為我重塑仙魂之時,他施法想要抹去我的記憶。”
“但白離失敗了。”諦聽神色複雜,“你要怎麼做?”
“仙魔大戰早已結束,三界不需要一位戰神。”
她抬眸望向那九天寰宇,不屑一笑,眉目英氣逼人。
“拿回我的東西,算該算的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