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一,太子妃為救安定侯府嫡女葬身火海,太子欲衝入火海被阻,悲痛欲絕,帝感其情深,追冊太子妃宋氏為懿德太子妃,入皇室宗碟。
自上次復嶽樓一事後,李學士便經常帶著關丞竹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而關丞竹也不負所望,不僅刷到了皇帝的欣賞,也和成明殿大學士薛晉搭上了線。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位關家出來的新科狀元,已然踏上自己的青雲之路。
齊瑞閣中,關丞竹正心無旁騖的撰寫詔書,李學士側身站在他身旁,極其認真的看著他落筆。
這是一封地方官員調任京都的詔書,皇帝只說把人調到京都,他卻要作詞造句,象徵性的誇兩句,再告訴你你被調到京都啦,你升官兒啦。
李學士抬手止住他下筆的動作,將他執筆的手推開,說道,“你此處可是要用忠正守節一詞?”
關丞竹點了點頭,問道,“學生愚鈍,此詞可有不妥?”
李學士笑了笑,又道,“忠正守節一詞過於嚴正,雖是好意,卻多是用於武將或官職頗高的官員,此處可用表德優賢,吏治清明。”
“學生受教。”
關丞竹露出一副略帶慚愧的表情,隨後正了神色再次落筆,待最後一筆落下,他才緩緩舒了口氣。
李學士看著墨跡未乾的詔書笑了笑,手捋著發白的鬍鬚,說道,“此詔若是京裡的,一眼便看得出是你這後生的手筆,不過字倒是好字,頗有些氣韻,獨成一派也未成不可。”
“學生慚愧,險些釀成大錯。”
“無妨無妨。”
李學士一邊蓋上翰林院的章印一邊說道,“我朝非侍講不可撰寫御詔,陛下既特命你撰寫詔書,便是許你出些錯誤。你既已撰詔,我且問你,可有何感悟?”
關丞竹思索片刻,說道,“老師是想說,天子之意不可妄言。”
“是這個意思。”
李學士並不遮掩,將詔書收於匣中往外走,關丞竹落後一步跟在他身後,聽他緩緩說道,
“我等身為天子近臣,必有旁人慾知天子聖意而投自身所好,或進言施情,亦或者探聽天恩,皆非你我所能行之事,否則一遭禍亂,難保自身,須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學生明白。”
“光是明白無用,一定要牢記。”
二人一路來到成明殿,薛晉並不在,卻將印章留了下來,由宮人轉交給李學士,李學士一邊蓋章一邊說道,
“詔書需蓋翰林印、內閣印、最後再呈往陛下案前,由陛下親自蓋璽,這道詔書方可生效。”
他將裝好詔書的匣子遞給關丞竹,“你去呈給陛下。”
關丞竹眸光微動,接過匣子便朝著乾元殿而去。
乾元殿中,幾位大臣正在與皇帝議事,關丞竹等在殿外,向宮人說明來意,宮人便立刻進殿通報。
“陛下,翰林院關大人帶詔在外等候。”
幾位大臣先是一愣,關大人?沒聽說翰林院那位學士姓關啊?莫非誰改姓了?
“是他啊。”皇帝適當解惑,“就是關丞竹,李世淳的學生。”
哦~新科狀元嘛,見過好幾次了。
不過李學士竟然讓他來送詔,這是變著法兒的提攜這個後生啊。
得了通傳,關丞竹才走進殿內,行禮過後由御前太監將匣子接過,開啟匣子取出詔書呈在皇帝面前。
皇帝細細看了遍詔書,抬頭看向關丞竹笑道,“你這字倒是不錯,頗有幾分風骨,不過你老師一定忘了告訴你,撰寫詔書的時候要規整些。”
大臣們一聽這話心頭一驚,看向關丞竹的目光添了絲複雜。
陛下竟然讓一個修撰來寫詔書!
陛下也太看重此人了!
大臣們複雜的心理活動被系統轉播給關丞竹聽了個完全,他心頭切了一聲,面上略做惶恐狀說道,
“臣失職,請陛下降罪。”
皇帝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說道,
“無妨,你無需這般惶恐。大臣們看慣了千篇一律的詔書,偶爾來些新奇的也無傷大雅,以後你就這麼寫罷,也叫他們瞧瞧你這字。”
皇帝說完,掌璽太監呈著玉璽而來,在詔書上蓋了大大的方印,這道詔才算生效。
關丞竹接過匣子便退出大殿,一路回了翰林院把匣子交回給李學士,又跟著接下來的流程。
散了職,好不容易回到府上的關丞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就被沈子殷找上門來。
關丞竹此刻無比痛恨原身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面上露出一副溫和的模樣,袖裡手攥成一坨拳頭,關丞竹朝著他說道,
“定初兄可是有事?”
他臉上的表情太過明顯,幾乎就把我有事找你這句話刻在臉上。
“知遠。”他的話遲疑了片刻,“我不能留在翰林院了。”
“定初兄此言何意?”
沈子殷像是在反覆斟酌著要不要說,關丞竹見他神色,便笑著開口道,“定初兄文采斐然,不管身居何位必能發揮光彩.....”
沈子殷搖了搖頭,終是說道,“父親....有意讓小妹嫁到慕家。”
關丞竹聞言沒再說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老太傅是想讓沈家退出朝堂,以保全慕家和沈連姒的姻緣。
因著太子一事已經讓沈老太傅看得明白皇帝的立場,既然沈連姒已經不能嫁給太子,此後不論如何,在皇帝眼裡,沈家與太子之間都有了芥蒂。
若沈家沒有打算新立東宮的想法,便不得不為自己找一條後路,以保將來新帝登基而不清算沈家。
而這一條後路,便是慕家。
“我也不知道我來找你做什麼。”
沈子殷嘆了口氣,“或許是因為你什麼都能做好,我便想著過來告訴你一聲。”
“無妨。”
關丞竹知曉他是受了沈老太傅的提醒才馬不停蹄過來找他的。
沈老太傅眼光毒辣,哪怕退出朝堂也要為沈家尋到極有力的援助,原本是隻有慕家,現在又尋到了他關丞竹身上。
然而對於沈家的求助,他並沒有給出回應。
九月八日,太平宮宴。
重陽節一向為各朝各代皇家所重視,百官沐浴,帝王儀仗出京,眾臣隨行,於明恩寺登鴻飛塔,群臣獻酒祝節。
沒有受邀參加宮宴的臣子可以在丹陽門外進行騎射比賽,一直持續到九月十日,無心外出的臣子也得了兩日休沐,紛紛在家補起了覺。
關丞竹則屬於後者,但他的父親和妹妹明顯不打算讓他成為後者。
登高祈福,拜神祭祖,賞菊飲酒,如此便過了兩日。
照常酉時散職,正在回府路上的關丞竹被人截了道。
掀開車簾,關丞竹探出個腦袋望向一角樓簷,那裡有個人正對著他咧嘴一笑。
他假裝沒看見縮回腦袋,重重的吐了口氣。
所以,他最煩的就是這種任務。
關丞竹被人引著上了樓,早已等候於此的四皇子楊麒立馬迎了上來,虛情假意的笑道,
“好久不見知遠兄,今日終於得空邀知遠兄一聚,還望知遠兄莫要感到過於冒昧才好。”
“四殿下此話,真是令在下惶恐。”
關丞竹行了個禮,並未坐下,而是朝著楊麒笑道,“不知殿下找在下何事?”
楊麒臉上的笑僵了僵,似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又立馬恢復過來說道,
“當初與知遠兄同窗數月,知遠兄的才華讓我格外欽佩景仰,總想著與知遠兄單獨一聚談經論道,卻苦無機會,後來知遠兄隨著定初一同去了青弘書院,便只聞名而不得見了。”
“四殿下此話在下實在慚愧。”
關丞竹對他這麼一番吹捧面不改色,像是思忖片刻才說道,
“殿下若想談經論道,京中有頗多名人詩會,其中不乏才華絕絕者,在下學淺才疏,老師尚言多有錯處,倒還不及與殿下談經論道。”
楊麒的神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下來,望著關丞竹的目光沉了沉,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知遠兄此話何意?”
“自是話中之意。”關丞竹略一拱手,“天色已晚,在下不宜久留,四殿下也早些回府。”
他不說話,關丞竹便也沒有動作,微彎著身子看不清他的神色,卻叫楊麒看出一身錚錚傲骨來。
楊麒嗤笑一聲,當真是剛入官場,關延鶴一個沒實權的沒人拉攏,好不容易生出個好兒子也養成了清流模樣。
“那關大人路上走好。”他的聲音冷了幾分,“五弟向來仰慕關大人,希望關大人今日一番話,來日也能對五弟一字不落。”
聽聽,這就氣急敗壞了。
關丞竹心頭冷哼,沒再回話轉身離去。
五皇子的確仰慕他,可惜粉轉黑,親手策劃了後面的事將他判了死刑。
對於這樣一個人,關丞竹已經在思考怎麼收拾他才讓他死的不那麼輕鬆了。
不負他所望,翌日前頭剛散朝,李學士便神色凝重地將他叫了過去。
關丞竹站的端正,任由李學士將他晾在一邊,視線時不時打量著他,直到李學士杯中茶水見底,他才放下杯盞,緩緩說道
“你可知今日朝會發生何事?”
關丞竹眸中閃過一縷恰到好處的疑惑,被對面人收入眼中,拱手道,“學生不知。”
“都察院有人彈劾,說你私交皇子.....”
這話一出,關丞竹臉色驟然一變,當即掀袍跪下,急切的說道,
“學生不敢,學生再愚鈍,也知曉官員私交皇子乃是大罪。
學生是見了四皇子,乃是昨日回府路上四皇子派人攔住車架,學生不得不見。”
他說話一字咬著一字,像是要把話全都說出來,卻一股腦說不出那麼多,只能一字一字緊緊跟著,又怕這樣的辯解不足以為信,又急急忙忙道,
“學生駕車的小廝可以作證,還有全聚酒樓門口的小廝也可以作證,老師曾多番叮囑學生不可私交皇子,學生怎會犯下如此大錯。”
無他,這樣的彈劾幾乎可以斷送掉關丞竹的仕途,若是旁的官員皇帝或許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他不行,他是翰林院的人,天子近臣,一旦和任何一位皇子私交過甚,那天子身旁便有了旁人的耳目。
皇帝,是絕不可能允許這樣的情況的。
李學士盯著他瞧了半晌,忽地嘆了口氣,說道,“你可知你的站隊會影響多大的朝局?”
“學生不知。”
“你父親雖不是重臣,卻與朝中清流一派交好。
你與沈家同輩交好,沈老太傅是你半個恩師,青弘書院的莊先生則是你的授業恩師,而他是在野的三朝元老。
你是他二人最得意學生,其中影響力不用我多說。”
“你的站隊,在旁人看來無不有著些沈家,以及那些在野元老的意思。
因此,哪怕你只是被四皇子攔去說了兩句話,都察院的人也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彈劾你的機會。”
關丞竹露出一副驚懼的神色,額上浮上一層冷汗,似乎為自己的草率後悔不已,唇瓣微微顫了顫,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見把人嚇成這副模樣,李學士故作掩飾的咳了咳,不自在的摸了摸鬍鬚,聲音輕柔下來說道,
“不過你也不必如此擔憂,陛下知曉你的情況,否則見你的就不是我而是陛下了。”
說白了,他是想讓這個讀書讀傻了的學生認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
光有學識沒用,官場上明槍暗箭防不勝防,他現在還能提醒著他,可總有他也無法提醒到的。
“好了,你往後須謹記,能避開幾位皇子就避開,少說話少交流,都察院那幫人自然沒話來說。”
李學士又安撫著說了些話,好一會兒關丞竹的臉色才緩了過來,朝著他行了禮,腿腳略有些發軟的走了出去。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難以觀察的地方,原本耷拉著發顫的慘白唇角微微上揚。
真好,不用應付那幾個炮灰了。
四皇子:? ? ?你才是炮灰!
五皇子:我明明都把你弄死了好吧!
關丞竹:謝邀,重生歸來。閃一邊兒去別打擾我做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