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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長南(五)

八月,明國戰事徹底陷入僵局。

東川峽以及高城青城被息蘭佔據,大軍退守長巖城,僵持數月,同時,北陵關屢屢陷入險境,數次險些失守。

關城上,數不清的伏屍斷箭密密麻麻,有明軍的,有匈奴的,燕長南踩著空隙踏過,目光眺望著下方那一杆歪歪扭扭殘破的土黃色幡子。

他從旁邊一具屍體上拔出一杆箭矢,彎弓搭箭,土黃色幡子應聲折斷,驚飛一片啄食著腐屍的黑鴉。

燕鎮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久久未言,就這麼站了許久,燕鎮才開口,

“我們的糧食不多了。”

“還有多少?”

“還能撐半個多月吧。”燕鎮的語氣多了些感慨,“明國上一次打這麼久的仗,還是你太爺爺上的戰場,帶著你爺爺,你爺爺帶著我和你大伯二伯,還有你四叔。”

“你比我可好多了。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連人都不敢殺,見著那血整個人就蒙了,被你爺爺當著所有人的面揍了一頓,把槍攥在手裡,抓起我就往匈奴韃子的心口捅,嚇得我當天晚上就發了熱。”

他說著便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添了幾分苦澀,又長嘆一口氣,眼裡隱著深深的憂慮,自言自語般喃喃,

“不知東川峽現在如何......”

然而下一瞬,燕鎮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目光死死盯著遠方隱動的山海。

與此同時,關城上急促的鼓聲乍然響起,伴隨著匈奴軍隊漸近的牛角長號愈發沉重。

京都。

無數流民湧入,京都官員忙得腳不沾地,老弱病殘如同堆積的貨物,蜷縮在京都小小的一隅。

各地新徵的部隊如流水般送往北陵關和長巖城,他們沒有受過訓練,上了戰場全憑著一腔血肉抵禦外敵,一去不返。

蕭壁諶正隨著京中官員四處發放口糧衣裳,安撫流民。隨著戰事吃緊,各地難民都朝著京都而來,哪怕沒有戰亂的州府都有人舉家入京。

趁著休息的間隙,蕭壁諶靠在椅背上喘著粗氣,臉色慘白,隨行的小侍頗有些心疼的給他遞上一盞茶水,開口道

“小殿下,您何必來吃這些苦頭,這些事有人來做的,您哪裡吃過這樣的苦,王妃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了,可不得怪奴才沒有照顧好您。”

蕭壁諶接過茶盞一口氣灌下,攥著杯盞的手骨節泛白,輕聲道,“我只是想做點什麼,總好過什麼都不做。”

眼前流民聚眾取暖,彼此安撫著,他的思緒突然有些恍惚。

一陣咒罵聲從不遠處傳來,蕭壁諶微微皺了皺眉,小侍從見他神色立馬會意,轉身跑了出去,片刻後小跑著回來。

“小殿下,那邊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瞧上了一個姑娘,想把人搶回府上!好些人在那兒瞧熱鬧!”

話剛說完,蕭壁諶立馬放下手中茶盞,朝著那個方向快步前去。

“我說,小娘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被眾人圍觀的公子哥錦繡華服,一手抓著一個女子的手腕,面容清俊卻染著低俗的欲色,語氣輕佻又帶著鄙夷

“你們大老遠逃來京都,不就是想活下去嗎?你跟了我,你全家都能活,與其在這裡跟這些賤民同吃同住,還不如與我共赴極樂,我保你全家好吃好住。”

“你無恥!”

女子容色姝麗,好似一朵出水芙蓉,她憤憤掙扎著手腕,雙眸帶火怒視著眼前的登徒子,見掙脫不得,另一隻手當即反手甩了過去。

“啪!”

清脆的聲響讓圍觀的人頓時驚呆了下巴。

那公子哥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下意識鬆了手摸著自己火辣辣的臉頰,瞪著眼睛失聲道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你敢打我!”

這話剛說完,一隻青色錦靴猛地一腳踹在他的後腰上,不等他站穩又是一腳踹倒在地,緊接著便是一陣鋪天蓋地的拳打腳踢。

“誰!誰敢打我!”

公子哥一邊護著腦袋一邊被揍得連連哀嚎

“我爹是當朝二品大員!”

拳打腳踢。

“哎喲!誰敢打我!我爹是當朝......”

棍棒相交。

“哎喲!我爹是二品大員!來人啊!啊!!!!別打了!別打了!我知錯了!別打了!”

蕭壁諶扔掉臨時抄來的棍棒,又往地上的人身上踹了一腳,又是一陣哀嚎。

周圍人不自覺往後退了一大圈,靜得只剩下那地上的人哀嚎不斷的聲音。

“哎呦我的腰啊!”那人一邊被自己的小廝攙扶著起來,一邊嘴裡止不住的咒罵,

“好啊!好啊!!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民竟敢打我!!!你等著!看我告訴我爹去!把你們這群賤民全部抓進監獄!!”

攙扶他的小廝一邊瞧著蕭壁諶發白的臉色,一邊心裡止不住的唸叨。

你就少說兩句吧!

“趙唯永?”蕭壁諶這才認出來眼前的人,嗤笑一聲慢慢說道,“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本世子是誰!”

趙唯永的身軀僵硬了一瞬。

這熟悉的聲音......

他猛地抬頭,立馬換上一副陪笑的表情,“這不是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怎麼在這裡?”

“趙唯永,你夠囂張啊,不怕你爹的官職因為你掉了嗎!”

蕭壁諶鮮少這般疾言厲色,原本發白的臉都因此染上一層薄紅,目光中不掩嫌惡,趙唯永聞言立馬軟聲軟氣道

“我知錯了,世子可千萬不要告訴陛下,跟我爹沒關係!我絕不會這樣了!世子大人有大量,就饒過我這一次吧。”

他說完又一瘸一拐到那女子面前,好言好語,“小......姑娘,剛才是我不好,我色迷心竅得罪你了,我給你道歉。”

女子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轉頭去看那個為自己出頭的人,卻見他並無什麼表示,心頭千思百轉,最終也沒說什麼。

“趙唯永,你最好記著你說過的話。”

蕭壁諶冷哼一聲,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嫌惡,在他連連告罪聲中甩袖離去。

“看什麼看,信不信我叫我爹把你們都抓進大牢!”

見蕭壁諶離開,趙唯永立馬嚷嚷起來,周圍人紛紛四散離開,他又扯痛了身上的傷連連哀嚎,一邊口無遮攔的嘀嘀咕咕,

“拽什麼拽,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要不是明王和平西伯,能有他在陛下面前說話的份嗎,還教訓起本公子來了。”

那抹離去的身影頓了頓,袖中泛白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最後無力的鬆開。

夜色朦朧,月出半曦。

蕭壁諶沒有回王府,就近找了個客棧住下,昏昏沉沉便睡了過去。突然一聲驚天炸響響徹天際,他立馬驚醒,心有餘悸的看向窗戶的方向。

不待他反應,房門一把被推開,進來的是他的侍從,與此同時外頭傳來一片驚叫聲。

“殿下,出事了,快走。”

侍從拉著他便往外跑,客棧外已是亂成一團,滔天的火光連成一片,哀嚎聲不絕,他只依稀看見有人在大街上胡亂砍人,便被塞進了馬車。

不待他多想,馬車便迎來一片箭雨。

“殿下快趴下!”

侍從焦急的聲音響起,一串嗖嗖的破空聲乍然響起,半個車架都被紮成了刺蝟,蕭壁諶縮了縮腦袋,伸手摸了摸脖頸上被擦出來的鮮血。

馬車一路未停直奔皇城,卻見宮門外不知何時已經沒了守衛,然而下一刻,宮牆上密密麻麻架起了弓弩,瞄準馬車蓄勢待發。

侍從心頭一驚,掏出府中令牌高高揚起大喊

“這是永親王世子!開宮門!”

馬車停穩,侍從攙扶著站都站不穩的蕭壁諶下馬車,宮門開啟,立馬有人迎了上來。

“哎喲世子,王爺剛還在唸叨你,生怕你在外面出事了。”

蕭壁諶只覺得渾身發軟,使不上一點勁兒,整個人都靠在了小侍從身上,乾巴巴的開口,“於公公,出什麼事了?”

“是突兀!”於公公明顯也是心驚膽戰的,拍著胸脯驚魂未定道,“全亂套了,外頭到處都是突兀人,方將軍都死了,大臣們和王爺們都在宮裡呢。”

蕭壁諶心神微沉,拒絕了去休息的提議被攙扶著到了勤政殿。

“諶兒,你嚇死為父了。”

永親王看見蕭壁諶被攙扶著進來,一個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連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連連問道,

“沒事吧,讓為父看看,被嚇壞了吧,早說了讓你好好待在府裡,你非要跟著到處跑 你要是出事了為父可怎麼活啊!”

“好了爹,我沒事。”

一邊安撫著自己哭的淚流滿面的老父親,蕭壁諶一邊分心聽著大臣們說話,只是殿內眾臣都在說個不停,他一時之間聽不出什麼有用的訊息。

唯一聽出來的,就是突兀大開城門,而整個皇宮如今的守軍只有不到三萬。

京師圍困的訊息第一時間遞了出去,只是如今全國的兵力部署皆在供應北陵關以及長巖城,離得最近的州府兵力早已被呼叫得只剩幾千餘人。

京師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