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一夜,瑞雪千里。
沈春酌進屋去,就聽見紀鴻璟正在說軍務,見著她進來,萬卿帝揮手,叫她坐來自己跟前。
鴻璟沒有停下,接著道:“年前御軍支出我有暗暗查過,不說十拿九穩,但大抵假不了多少;今年一過,數額內閣務必會擔起來。”
“劉奉自己牟足了勁圖謀御軍,他定然自己得過賬。”萬卿帝點頭,“今歲雪太大,朝中高興,說是瑞雪兆豐年,盼著明年的收成。”
沈春酌插話:“京都四周都在凍死餓死,沒比去年好多少。”
鴻璟嘆了口氣:“聖上,就算將御軍除了,修繕屋舍安置災民的銀兩,我們還是撥不下去。”
萬卿帝給沈春酌撣了滿頭的雪,捏著佛珠盤算了一會兒:“和戶部的說,給邊軍軍餉多撥十萬兩,用做收拾雪道,開工剷雪,添設四周的粥棚……讓嚴松年去做。”
官道修繕,徵用百姓,按例添設粥棚熱水,是為了邊軍返京。內閣之中就算知道皇帝的意思也不敢不撥。嚴松年監工,防貪苛腐敗算是雪中送炭了。
紀鴻璟瞭然,點頭記了。
“朝中空出那麼多的官職,百官之宴不會太平。”萬卿帝道,“將名單先擬出來,該往這條路上放些合適的人。”
自從鎮遠侯兵敗之後,宋家邊軍地位一直不尷不尬。劉蕭二人樂得不管,故而邊軍每年的軍餉都是掐著脖子要出來的,就連這條路上劉蕭都換了自己的人手。
年歲裡從這條路上花出去的銀子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紀松岫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將他們隱去的錢財撈出來,這條路就不得不動。
“其實若是派得出兵去,剿匪的名義打下去,也可。”沈春酌撥著算盤,說,“至少撈得出六成。”
“皇帝窮啊——”萬卿帝按住她的手,“現在別說派兵,就是喂御軍都得借劉奉的手,時時擔憂養虎為患。”
京都局勢不好,皇帝遇刺,多方勢力膠著最後草草翻篇,皇帝得了好處,劉奉咬了塊肉,遠處的邊軍也撿了便宜。雖說平雨川暗地裡還在查,卻是毫無思路。御軍中現在不過有個不大不小的宋錚。若是冒著風險將禁軍支出去,京都就會更加麻煩。
放著不管不行,如今唯獨徐徐圖之。
“這是年後該頭疼的事情。”萬卿帝推了桌上的案本,“先將粥棚瓦舍安頓起來……雪太大了,得多活點兒人,否則春耕又會耽擱。”
沈春酌撐著書案,道:“皇帝還是演著些君臣情誼。劉奉他可是先帝託孤大臣。”
萬卿帝伸腰,將人捉過來:“我將戶部一通好嚇,他們怕得不行,再不高興也得乖乖撥錢。”
“戶部隨著工部一塊兒給劉奉貪錢去了,你嚇他們有什麼用?”沈春酌笑他,“乾脆些,天子一呼百應,殺了他劉奉,來得安穩。”
“他貪的銀子,我上哪裡去尋?”萬卿帝忽而換了話題,道,“與其白話說殺了他,不若談談宋錚,這獨來獨往的小將軍怎麼上了你這餿賊船的?”
沈春酌眨眨眼:“邊軍嘛,你不知道?”
“我倒像真的有點兒不知道了。”萬卿帝看著他笑,“小將軍甚少在京都與人動手,怎麼就如此魯莽,露了半身的本事給我們這些和尚瞧見?”
“誰知道?”沈春酌岔開話,“許是喜好切磋,前幾日還約了杭旗。”
“哦?”萬卿帝眯眯眼,轉身對著楊升道,“叫進來,就說我有話要問。”
楊升出去叫人,紀鴻璟打量自己是不是該走,說要去給母親請安。杭旗叼著錦屏給的蜜餞,沒脫鞋就往屋中蹦,楊升追在後頭喊:
“小杭大人,雪、雪!!”
“我知道有雪!”杭旗道,“外頭那雪人是我堆的,像不像公公?”
“像像像——”楊升擺手,急忙道,“我是說雪水化在了屋中,是要發黴的!”
杭旗這才又跳回去,脫了鞋子,三步兩步就已經回到了二人跟前。
“聖上,安僧不來嗎?”杭旗笑得露出虎牙,“他說給我帶蜜餞。”
“不是讓錦屏送給你了嗎?”沈春酌緩緩抬起茶盞,“吃完就不認?”
“哦……那個是安師兄給的啊。”他撓腦袋。
萬卿帝問:“你以為誰給的?還有誰會花錢給你買零嘴?”
“主子會給我買,前幾日那個小將軍也會帶些給我……”杭旗想著,“我回倚梅宅之中時,院中的姑娘為了像我打探大人訊息,也總給我塞,不過一股脂粉味,我不吃。”
萬卿帝敏銳的抓到了重點:“宋小將軍專程給你帶這些?”
“不是啊!”杭旗道,“他賄賂我打探主子過往,不過我聰明,說的都是姜先生教我的那些。”
萬卿帝意味深長的乜她:“宋錚為何突然間會打探起這些?”
杭旗哪裡知道,只照著自己清楚得一五一十交代:“上一次從工部回來,主子看風雪太大,就客氣送了他一程。誰知道他半路就開始問東問西,還好我反應快,把他騙走了!”
萬卿帝“嘖”了一聲,道:“你也不小了,怎麼還是這麼笨。若是墨七,估計什麼都猜出報上來了。”
沈春酌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猜得出什麼?你別胡說。”
萬卿帝將面前的沈春酌看了又看,那目光簡直不懷好意,比抓姦還來的刺激。終於揚了下巴:“出去,堆你的雪。”
杭旗“哦”一聲,又莫名其妙的套鞋出去了。
紀松岫看他那副蠢樣,總覺得莫不是安僧將他扔進一禪堂之時,被嚇壞了腦子。
“猜得出什麼?”萬卿帝回目,反問,“我當年怎麼被你騙的,那宋錚再被你騙一次也不稀奇。”
“不打岔,你如今該去查的是誰刺殺,揪著這個不放可沒意思。”
“你也別打岔,你在馬車上,怎麼勾著他了?”紀松岫拿了她的茶杯,啜了一口,“我才幾日沒看著,怎麼就多了這麼些人?”
沈春酌踢他:“善妒,我才小憩半刻,他出了馬車與杭旗閒聊,說些什麼我怎麼知道。”
“哦,”紀松岫幽幽怨怨,“這是有新歡了,我這個舊愛也就善妒起來了。”
“說得就像我能納幾房?”沈春酌戲謔,“你心胸如此狹窄,怕是做不得大房。到時候你做小妾好了。”
萬卿帝神色略變,沒料到她忽而這麼說。頓了一會兒,心情複雜道,“那我願意給大房的排位敬口妾室茶……讓著他好了,畢竟死人而已。”
“你!”沈春酌一頓,卻忽而笑了,“誰也沒你本事,見我換了女裝滿頭珠釵,也沒懷疑過我究竟是不是男子。”
萬卿帝湊近了:“是啊,眉都是我親自所繪。誰知夫人是女郎?我一顆真心託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所以安僧口口聲聲你好男風。”沈春酌推他,“你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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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安樂公主生辰與祭日,傳言裡安樂公主深受先帝的喜愛。
去歲次日,公主夭折,先帝淚流不止,親攜棺槨上普陀山為公主祈福新生,並定下規矩,此後公主祭日,焚香誦經,三日不可停。
今歲依舊在重華宮誦經,沈春酌夜裡聽著擊罄之聲,有些睡不著覺。
“挺新奇的。”沈春酌在漆黑之中,與紀松岫說,“活著就聽到有人給我念經。”
“那不是念給你的。”紀松岫從後頭抱住了他,“他死了,那經念給孤魂野鬼。”
本來沈春酌還昏昏憒憒,被他鬧醒了,撐著精神與他說話:“居然已經一年了……”
話還沒完,紀松岫已經叼了她半邊的耳垂,裹著狐狸裘坐了起來。
他臂膀其實遠比著了朝服看上去寬廣結實,抱起她來毫不費力。熱烘烘地抱到了窗邊,支起一小節窗來。
火燭將歇,遠處升起靡靡佛音。
“看一會兒,”萬卿帝抱著她,悠哉悠哉,“一年了,公主用小乳豬騙過先帝、騙過萬人,公主足智多謀啊。”
沈春酌被他烘出了滿身的汗,掛在他身上:“回去吧。”
“嗯!”紀松岫抱著她,放到了被褥之上,裹進了,“公主往裡請。”
“別動,”沈春酌被他逗笑了,“你要是一直這麼聽話,日後大房就是你了。”
紀松岫自嘲:“看吧,我可就伺候你一個,自然盡心盡力。要是沒人和我爭,我就更乖順了。”
沈春酌只覺得身邊一沉,紀松岫從後頭抱著人,箍在了臂彎裡。
“你知道乖順二字怎麼寫,就是怪事了。”
“我怎麼就不知道乖順?”紀松岫說,“這樣肌膚相親,夫人不准我動,我是動一下也不敢,唯恐夫人將我踹下床去。”
他呼吸已經是亂的了,一汪水不平靜,被她夜色之中明眸的雙眼看了一眼,躁動了起來。一把拉過她的後頸,惡狠狠地拖住吻她。
沈春酌要呼吸,要閃躲,就要被他貼著耳邊說葷話笑她。沈春酌怒了,踢他。
紀松岫猛然間翻身,將她壓回自己身下。像一匹野狼叼著她的後頸。
“重——!!”
“那也不準逃。”紀松岫抓著她的手,逼汗溼的她從被褥之上鬆手與自己的十指交握,“你想去哪兒?嗯?我是你的,去哪兒都得帶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