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蒼宮的管事為七君四人分配了房間,樹林風,玉小廣和安尋逸住在一間房裡,七君則單獨住進一間,兩處隔了長長一條走廊
七君替他們三個大男人整理了一下床鋪,簡單吃了幾口點心,小憩了一會兒後,傍晚才回房
“七君?是你嗎”
背後有人叫她,說話的人是少年口音,語氣中他喚七君的名字喚的很是疑惑,卻又好似不忍多問,只緩緩走近
七君聞聲很是詫異,覺得陌生,畢竟離開這裡太久,就算是以前的師兄弟,怕是也不大認得了
她轉身去看,只見來人個子很高,站在七君的面前猶如一堵牆,七君瘦小得很,個頭還不及來人肩頭,抬眼之間只見胸脯不見臉
七君茫然,退出一步後,這才看清全貌,那是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七君看到他時有些錯愕,恍惚覺得時光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除了身形變強壯了外,臉還是完全對上了記憶中那人的模樣,無論是五官,眉宇,就連笑起來的嘴角弧度都基本沒變,七君看到他,腦海中浮現出無數幼時的畫面,她想起當年稚嫩的自己,想起曾經偷摸幹過的孩子氣的傻事,想到這些她不禁歡喜起來,開心的道:
“李戎?是不是你,你居然沒有變,還和小時候長的一模一樣”
李戎聞言笑了笑,多看了七君兩眼:“你倒是變了不少,比在闌珊宮時更清瘦了,我差點沒認出你來”
七君驚喜的說:“你個頭兒怎麼長的那麼高了,你以前那麼矮,矮的跟個小木墩似的”
李戎聞言並不生氣,只是欣慰的笑著,故作怒氣的辯解道:“你說這話過分了,小木墩也不至於……”
“對了,若孜姐姐可還好,前幾年聽說她嫁去玉海了,對方好像是個…呃…讀書人嗎?哎,我也不清楚”,七君搓著手,慚愧道:“我這不是沒機會去看她嘛……”
李戎淡淡看她一眼,眸色淺淺,掠過一絲不為人知的落寞,他不知道七君流浪這五年過的是什麼日子,更不可能知道她沿途一直在被追殺的事,所以他沒能真正懂“沒機會去看她”這句話的含義,還以為她是害怕闌珊宮裡的那位,所以才一次也沒回去過
李戎假意出一副不拆穿她的樣子,而後道:
“姐夫是一位教書先生,對姐姐很好,他們住在玉海,闌珊宮對他們也多有照顧”
七君點著頭:“那便好,那便好”
李戎道:“姐姐她很掛念你,可是一直沒有你的訊息,成親禮你也沒去,所以她很擔心你,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七君一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李戎見她這樣,安慰她道:
“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去看她”
七君抬頭:“嗯?”
“哦,我的意思是……”,李戎頓了頓:“以後你會有機會去看她的”
七君嘻嘻一笑:“一定一定”
……
……
……
歲海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那些平日裡在家憋壞了的公子小姐都穿上了繡娘新做的衣裳出來一展姿態,百姓仍然勞作,為避免冬季的食不果腹,他們會更加拼命的去工作,享受當下揮汗如雨的生活。孩子們光著腳在街上胡亂的奔跑,有時候撞見巷子裡的麵餅師傅,還會求他們賞自己些饅頭吃。馬車軲轆咕嚕咕嚕的轉,小夥子駕著馬,瀟灑的穿行在狹窄的街道,誰都不敢伸長脖子去偷看馬車裡的大人物……
七君好久沒逛街了,所以李戎一提出要出門轉轉,她便鼓掌叫好,巴不得逛遍整個歲海
李戎:“我記得你以前經常逃課,有次你拉我一起,結果害我被父親罰抄戒訓三千遍,抄的我連晚上睡覺做夢都夢到自己還在罰抄……”,他頓了頓,搖頭道:“當真是噩夢”
七君笑他:“不就是動動筆桿子嘛,李叔叔那哪叫罰你啊,我就挺樂意抄抄寫寫的,比捱揍好”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曾在晴天都和角城孟家受過的苦,忍不住渾身一哆嗦:“不說這個”
七君拿起攤邊一條黑色的髮帶,手指隨意摸一摸它的質地,驚喜的發現還不錯,髮帶通體黑色,隱隱透出絲絲縷縷的金紅色紋路來,但乍一看去,不易發現
七君把那髮帶捲了卷,捏在手裡,問賣家:“這個怎麼賣”
老闆娘先是看一眼七君,後又瞅一眼李戎,默然伸出了五根手指,悠悠答道:“五十文”
七君長長“嗯”了一聲,突然開口:“二十文,我再多拿你兩條,一起六十”
老闆娘一聽,驚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姑娘怕不是來打劫的吧,三根髮帶六十文,哪有這個價”
“那二十五?”
“不賣!!”
七君講價沒講成功,嘟嘟喃喃的正要放下那條髮帶時,李戎不聲不響的遞給老闆娘一袋銀子,冷聲道:“這裡一共是一百五十文,你數數”
七君見狀愣了一下,急忙就去搶那錢袋,結果晚了老闆娘一步
七君瞪圓了眼睛,氣急敗壞的攥著那條髮帶,急忙擺手說“我不要了”,可老闆娘收了錢後死活不鬆手,不僅無視了七君,還眉開眼笑的向著李戎兜售其它商品
李戎沒有搭理老闆娘,只輕輕拍了拍七君的肩,對她說道:“你再挑兩條”
七君嘆氣,心裡知道李戎那死板的性子,給出去的錢是要不回來了,只得厚著臉皮又挑了兩條,好好收了,對李戎道了聲“錢我會還給你的”,然後不等李戎回應便匆匆走了,走前還不忘瞪那老闆娘一眼
二人逛了一路,李戎提出想去置辦點紙筆硯墨,七君一口答應,陪著他去了一家字畫店
李戎真是有錢的厲害,不僅購置了一整套品質絕佳的文房四寶,還額外訂了一隻紅木製的小匣子,李戎一向很闊氣,從不見他對什麼東西這樣寶貝,七君看了個稀奇,越發覺得那匣子裡裝的是好東西了
“我看看”
七君動作飛快,手一伸就把那匣子從老闆手裡接了過來,老闆不以為然
七君抱著匣子往裡一看,什麼名堂也沒看出來,李戎見她一臉茫然,忽然笑了
“我來拿吧”
許是七君手腳太粗魯了,李戎看不過去,這才被他攬去了“搬運”的活兒,七君也不知是否自己多慮了,反正她就覺得,李戎是小心翼翼的用手託著那隻匣子,一路捧回擎蒼宮的
回去後,李戎不出所料的將匣子遞給了七君,七君見狀,哭笑不得的說:“你這還真是給我的啊”
其實早在李戎買的時候,七君就想到這可能是送給自己的,可轉念一想,萬一不是呢,索性也就沒阻攔
七君道:“我若是臉皮再厚點就好了,我該在你買它時就阻止你的……真是,多好的東西,給我算是糟蹋了”
李戎不贊同七君這樣貶低自己,搖頭道:
“它們自然配的上你的文筆”
七君苦笑一聲:
“說來慚愧,我可是好多年沒碰過這類東西了”
李戎聞言顯然有些訝異,不解道:
“為何?”
“你是怎麼想起要送我這麼個東西的,送女孩子不都應該是胭脂水粉什麼的嗎,哎,不過那些我也用不著,還不如這個呢”
李戎被她逗笑了,輕聲答道:“你雖然頑劣,但每次文章都寫的很漂亮,我記得你的一篇作業裡寫過這樣一句話,說:凡事忌談如果,需積極不坐享其成,方行大義”
七君聽的有些心不在焉,表情寂寥,目光看著虛無的遠處,不知在看什麼
“你說的……到是一字不差”
“這句話雖看似稚嫩,但對我之後的修行卻幫助頗深”
語畢,七君沒有答話,二人沉默了一會,彷彿雙雙陷入了某場回憶
良久,是李戎先開口,喊了一聲:
“煙兒”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七君先是一怔,後是展顏一笑:
“我早不叫那名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戎也笑:“我知道,就是突然想起來,隨口唸念”
七君不語,默默撫著那隻紅匣子,避開了李戎的目光,道了一聲:
“東西我收下了,謝謝你,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說完後她疾步離開,不給李戎任何反應時間,轉眼就溜回房去了
無錯書吧……
回房後,安尋逸正坐在屋裡等她,七君看到他後並不驚訝,默默放好那隻紅匣子後,不聲不響的坐到了桌對面,淺淺抿了一口茶
火炭被燒的通紅,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尋逸盯著七君看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了口:
“七君,問你個事兒,為什麼那個李戎……他叫你煙兒”
七君愕然:“你怎麼知道的?”
安尋逸著急答:“我肯定是聽到他這樣叫你了唄”
七君想了想,竟無法反駁,咬了一口綠豆糕在嘴裡嚼著,不以為然道:“是我原來的名字,怎麼了”
安尋逸追問:“你不是一直叫雁七君嗎”
七君搖搖頭道:“小時候他們都笑話我,說我名字取的像男子,我生氣,所以就給自己改了個比較女孩的名字,叫離煙,不過我不好意思跟李叔叔說,因為怕他笑話我,所以就只偷偷告訴了李戎,讓他以後都叫我雁離煙”
話音剛落,安尋逸不高興的“哼”了一聲,咬了口綠豆糕放嘴裡含著,也不說話
七君沒在意,繼續說:
“後來有個很出名的刺客,專砍人頭,大傢伙都賜他個外號叫做斷頭蛟,而且每次他殺了人都會放一陣煙霧逃跑,所以就有了一句話,流水斷頭蛟,離水不離煙,你應該還記得吧,就是梅州的那個長街那…”
“所以你又改回去啦?”
安尋逸不等她說完,急忙打斷問她,七君木訥的點點頭,道:“是啊”
之後安尋逸就沒多問了,搖頭晃腦的嘀咕了句“七君不挺好聽的嘛”
七君沒聽清,問他:“你剛說什麼?”
安尋逸立馬回:“說你傻”
剛才那句七君是真沒聽見,可“說你傻”倒是聽的很清楚,她冷哼一聲,爭論道:
“誰小時候不傻啊,我就不信你以前沒做過什麼蠢事”
話音剛落,安尋逸怔住了,他深深看七君一眼,聲音格外小:“我以前……”
“你大聲點”
七君覺得聽他說話費勁得很,搬起椅子往他那挪了挪,發現還是聽不清
“安尋逸,你今天怎麼這麼秀氣,平時說話不挺大嗓門的嗎”
安尋逸好像有些惱火,立馬轉頭道:“我沒說什麼,你睡吧,很晚了”
七君聽出他語氣不對,立馬服軟,啞著嗓子“哦”了一聲後,非常聽話的跑到床上去睡了
安尋逸過來替她掖被子,七君就探出腦袋來問他:
“你不回去睡覺,在我這待著幹嘛”,她頓了頓,噘起嘴道:“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心裡倒騰鬼主意呢?”
安尋逸兩手一按,把她的腦袋給塞回了被子裡:
“睡你的覺,我對你沒興趣”
七君悶在被子,低吼一聲:“你倒是敢!”,她重新探出頭,看著安尋逸“你信不信我……”
“信信信”
他打斷她,再一次把被子好好的掖進她下巴處夾著,留她一個腦袋在外面
安尋逸:“快睡吧”
七君累了,嘴裡的話還沒說完眼睛就閉上了,她腦袋微微偏著,正好和安尋逸面對面
安尋逸看著她睡著,很久之後也沒有走,嘴裡說了一句熟睡中的七君絕聽不見的話:
“我以前當然做過蠢事,而且,太多太多,太多了……”
……
……
安尋逸在遇見七君以前,乃是白家弟子,就是那個叛離浮屠宮為仙都府提供情報,在光榮日發揮作用後脫離出來的一部分白家旁系
這個白家的現任家主,名叫做白枯榮
白枯榮是當年浮屠宮宮主白蛇座下的一名尋魔使,光榮日期間,他曾帶著手下人叛逃出宮,並且多次要求以保命為條件,與當時的仙都府交換了重要情報,光榮日之後,雁門生一死,百家門主雖依照約定留他們不死,卻也不願給予其信任和尊重,各位門主態度強硬,說什麼也要讓白家的人成為無法復燃的死灰,四大世家就此商討了幾日,最後,是瀚海闌干城攬下了這個任務,蘇樺接手白枯榮和他手下人時,並沒有對他們實施酷刑,他的打算,只是想讓這群餘孽根埋瀚海,生生世世由闌干城管束而已,所以,他除了圈了座荒山供白家人生活以外,還勒令了其門下所有弟子,終其一生不得踏出瀚海半步
安尋逸十六年來同白枯榮住在瀚海的一座荒山上,山上枯敗荒蕪,四季如此,時間久了,白家弟子們也習慣了各種惡劣處境,例如趴在泥坑裡休息,或是躺在雨淋過的溼地上入眠等
那時候四海初定,光榮日的風頭還沒消乾淨,因此白家人所住的這片荒山,隔三差五的就會有仇家來尋,所以即使房子建好了也堅持不了幾天。闌干城雖說是管束此地,可也確實有意刁難,那時遠赴瀚海攻上荒山的人不少,各種報仇雪恨喊打喊殺,闌干城也通通視而不見,後來大夥兒都學精了,一有人來就藏在草垛子裡不做聲,再後來,時間過去的久了,光榮日的餘暉也逐漸到了銷匿的尾聲,這時候能上山來的人,幾乎已經不存在了,而這荒山裡的人與事,也與世俗漸漸脫離
山間荒涼,無人踏足,可安尋逸也並不是被封閉在山上,他也見過外人的
那夜月光凜冽,寒風刺骨,熟睡中的他被白枯榮叫起,帶到一間荒僻的小屋門口,安尋逸那時候才十一二歲,矮矮小小,強制被吩咐著走在前面,白枯榮讓他推門,他便聽話的上前推門
伸手推門,往裡一看,裡面是滿滿一屋子人
這是安尋逸第一次見除師傅以外的人,所以他高興壞了
白枯榮臉色陰沉的像鬼一樣,活像具作古多年的行屍走肉,他掃了一眼屋子裡那些被捆綁結實瑟瑟發抖的人,才一眼,就把他們嚇了個屁滾尿流
白枯榮瘦的像具骨頭架子,臉頰凹陷,陷出了兩條分明的稜角,顴骨格外突出,突出的簡直可以用鋒利來形容,他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歲月風霜的殘忍,一身的瘦骨嶙峋,足以見得他的日子過的有多清貧。安尋逸那時候還小,雖然是白枯榮一手帶大的,可這肉嘟嘟的臉,水汪汪的眼,說不出的圓潤白淨,怎麼看也不像是這荒山裡養出來的孩子,況且他與白枯榮站在一起,差距鮮明無比
白枯榮咳嗽了一聲,退出門外,安尋逸沒有動,依然老老實實的站在屋子裡,白枯榮扶著門,最後環視了一次屋裡的所有人,安尋逸想回頭看他一眼,可是還沒來得及看,就被白枯榮背後關門的聲響阻斷了
這時候屋內的蠟燭一齊全滅了
屋內漆黑如夜,伸手不見五指,安尋逸原地站了一會,忽的就聽見白枯榮一邊落鎖,一邊隔著門板對自己清楚的道:
“殺光他們”
安尋逸當然知道殺為何意,對於他這種沒有過多感情的小男孩,聽見師傅這樣冰涼無情的命令,也只當是教導自己的一堂課而已
小尋逸眼睛眨也不眨,遇血避也不避,只一刀,便生生切下了面前三人的頭顱,他揮刀輕快,腳步輕盈,力氣不大卻巧勁十足,三兩下的功夫周圍便已橫屍遍地
小尋逸抖了抖刀上的血,然後順著血跡緩步前行,直直站定在了最後一個人跟前
那是一個懷有身孕,呼吸微弱的女人
安尋逸雖小,可也辨別的出面前的人是孕婦,也明白她肚中有著另一個生命,可是即便他知道,眼底也未露出絲毫人性應有的憐憫,在他眼裡,面前的這個人,不過是隻刀下鬼而已
——他本就不是個孩子,他是寵物,是工具
小尋逸望著女人絕望的雙眸,沒有動搖,他舉刀,落下,耳中隱隱聽見女人的說話聲
“請救我的孩子……”
那般悲慼無奈的呻吟,就快要與她的呼吸聲融為一體,那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幾乎撼動了安尋逸那顆未染塵世的心,也許是女人死前的吶喊太過震耳了吧,不然以安尋逸的身手,怎會在抽刀回鞘的時候,手抖了呢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一屋子鮮活的生命,全部斷送在了他的手裡
可凡事有了第一次,必定會有之後的無數次,不知從何時起,安尋逸已經完全成了白枯榮的殺人武器,那以後的每一夜,他時常被一股透徹心扉的寒意籠罩,耳中也不斷充斥著莫名而來的吶喊,這些可怕的壓迫感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的心智,幾近將他撕裂
長夜漫漫,他總是不止一次的驚醒,或舉劍橫刺,或揮刀亂砍,或撞的頭破血流,弄的自己傷痕累累……幾乎每個夜晚,他都要在死亡邊緣走一遭,直到發現自我傷害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時,才終於肯放棄掙扎
昏暗長空,明明白月,風中像是夾雜著無數哀嚎,連樹上的葉子也在不住的顫抖呻吟,這之中包括著那個聲音,那個母親的祈求聲
請救我的孩子……
每一夜
他都能聽見
……
可嘆自己,究其竟也是個餘生都將揹負罪孽的人
安尋逸混跡黑市那幾年,終日裡活的心驚膽顫,因為隨時都有可能喪命,他是江湖的毒瘤,雖談不上惡貫滿盈,卻也殺人如麻,他這一生從握劍那刻起便註定罪惡,終其一生都將揹負無盡的殺孽,直至入了地獄也洗不清這一世的累累血債
雖然這麼多年來安尋逸已然習慣了,可畢竟雙手沾染的血太多,有心病也是情理之中,隨著他慢慢長大,師傅要他處理同類事情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漸漸的,他也厭倦了
他開始想要逃離這種生活,開始牴觸,開始拒絕,開始無理取鬧,直到有一天他逃了出去,他下山了,離開了師傅,離開了自己生活十六年的地方,離開了瀚海,然後,盡情享受著自由的氣息
說到底他只是個孩子,本該單純弱小天真爛漫,奈何遇上了白枯榮
十幾年來的渾渾噩噩,無一不是拜他所賜
安尋逸受夠這些了,所以他找了個煙雨朦朧的夜晚從白家逃了出來,一出來,就遇到了雁七君
當時七君也才十六歲,剛離開闌珊宮不久,那日的她身形如風如煙,眨眼功夫就衝到安尋逸跟前給了他一拳,扔下一句“還不快救人”,就又風一般的離去
安尋逸被打懵了,一臉茫然的跟著七君往前面跑
那時候七君正在追趕一個偷孩子的小賊,安尋逸當時很謹慎,特意斂了一身本領,裝模作樣的給她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好在七君本事硬反應快,絲毫不受他影響
只見七君腿腳並用翻身一踹,很不客氣的踢折了小賊的腿,那賊人腿斷之後疼的顧不得抱孩子,竟就那麼兩手一揮,生生把孩子扔了出去,七君見狀背脊一陣發涼,趕緊跑了過去,伸出雙手就要去接,無奈距離太遠
七君氣的牙癢,心裡急的跟打鼓似的,但好在有驚無險,七君雖沒趕上,可孩子卻已被安尋逸穩妥接住了
七君喜的不得了,一個勁兒誇安尋逸:“乾的漂亮”
安尋逸抱著孩子,覺得自己是多麼平凡,他並不是個掌握生死的神,他褪去那些戾氣之後也只是個普通人,他曾視人命如草芥,造就自己一身殺孽不說,還想無所償還一死了之……他想啊想,忽而笑了,然後,他輕輕抱緊了懷裡的孩子
孩子在他懷裡蹬腿,翻身,咿咿呀呀的哭,活活的一個小生命就在他手裡,而改變這個孩子一生命運的人,就在自己眼前
她說她叫雁七君
恍然如夢,原來一個生命是這樣沉重,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是那樣奇妙,如果改變那麼容易,或許自己也能改變一點點,哪怕一點點希望,他也想要擺脫從前的自己,重新生活
那之後,安尋逸便一直纏著七君不走,漸漸的七君也習慣他了,也慢慢從一開始的不排斥和放任,變為了如今同生共死的彼此
從前在安尋逸心裡,自己就是個生長在黑暗中的惡魔,是地獄中的鬼煞,在他眼中,這個世道黑暗且醜陋,直到遇見七君他才明白,世上原來也有陽光和美好,他這一生,原來也有想要守護的人
七君在一旁翻了個身,說了句夢話,安尋逸思緒被拉回,伸手為她重新壓好被子
他看著床榻上的人,眼底似有深深的感情,忽然他俯身,附唇在七君的額頭,深深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