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總是在雷打不動的同一時刻，地球那頭都會準點收聽到一段訊息。

在鳳凰號與馬克·沃特尼一行齊齊失蹤，留下的唯一線索只有那半句語焉不詳的外星人語音的六天之後，第一條訊息發了過來。在NASA官方准許將材料向公眾釋出之後，小馬星光熠熠略顯沉悶含混還帶著點鼻音的這麼一段發言傳遍了整個世界。

“向地球的各位問好。我是星光熠熠。這段訊息是我為我們的一枚太空探測器錄製的，在（阿嚏！）馬克沃特尼返回之前每天都會向你們的世界傳送一次。馬克現在正和我們一起在我們的母星上接受隔離。我們都得了感冒，不過用的藥效果不錯，除此之外我們也並無大礙。”

“我們的探測器只能在你們的宇宙停留十分鐘時間，之後就必須立即返回，不然會有永遠受困的危險。因此我們之間的交流時間會非常短暫。我們會在這一頻率向你們傳送訊息。探測器會錄製下所有在我們的頻道四傳送的模擬音訊通訊，具體的頻道資訊NASA在我們早期進行各種通訊嘗試時有過這方面的記錄。”

“在這第一輪通訊視窗期間，我們並不指望會收到回覆。不過等到明天，我們這邊的醫生希望你們能發來一些有關馬克沃特尼骨質、肌肉量以及視力的資料供我們參考。他們正在給我們全體做測試，看看我們在火星上生活了這麼長時間之後情況如何。先提前感謝一下你們的幫助，我們明天再交流。”

在這第一條訊息之後的每天，一條新訊息都會如約而至，由星光熠熠或者蜓蜓朗讀。每條訊息的開頭通常是某種獲取特定資料的請求——有關馬克·沃特尼與人類健康問題的資訊，有關Hermes的資訊，有關電腦的資訊，諸如此類。然後前一天地球傳送的任何問題都會得到回答，直到總長滿十分鐘為止。

再然後，如果錄音機上還有空間的話，最後還會加上一段來自馬克·沃特尼的訊息。要過了好幾天以後這種情況才第一次出現，不過等到第十天就已經成為日常訊息固定的一部分了：

“地球你們好啊！馬克·沃特尼在此！今天我去拜訪了櫻桃莓莓的工作地，休嘶屯（Horse-town）太空中心。別跟馬鎮搞混了；那裡有座城堡，不過可沒有什麼太空中心。說起來，HSC這裡看起來簡直像極了我們那裡的肯尼迪。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五年前這裡還只是一片沼澤地，可如今每隔兩週左右就有一次載人任務發射。不過在此可要提醒一下NASA，你們來之前可得吃點鎮靜劑。要走咯！”

“嗨，又是我馬克！馬克·沃特尼。還記得我吧？我以前有段時間被困在火星上，在水晶洞裡種莊稼。對了，今天我又見到了另一座水晶洞，就在蜓蜓家地底下。雖然沒有火星上的救贖洞看起來那麼壯觀，但尤其是在電筒照明下，還是很漂亮的。當然了，只有電筒照明的環境下一直被好幾千雙幻形靈眼睛盯著也讓我心裡有點發毛。希望不久之後就能與你們再會！”

“是我馬克·沃特尼。只有幾秒鐘時間，所以我就只講一件事。我吃了蛋糕。全部的蛋糕。真正的，千真萬確的，貨真價實的，不含任何土豆的蛋糕。真是美味極了。回見！”

“嗨，我是馬克·沃特尼！有個問題要問一下我Hermes上的弟兄們；你們有什麼想要的紀念品嗎？再過不久我就要購物去了，想了解一下你們都想要小馬星球上的哪些東西。NASA麻煩幫我傳個話成嗎？謝了！”

“沃特尼快訊：小馬們會打高爾夫球。一樣的球杆，一樣的場地，一樣的規則，和地球上沒什麼區別。就連用詞都一樣。平行宇宙理論再得一分。”

“還有，小馬他們打高爾夫是不用魔法的。而且他們也不會用嘴叼著球杆；他們是用後腿站立起來，蹄肘（球節）握住球杆，然後就像人類一樣揮杆擊球。他們打球時摔跤一般是常事，這點跟人類區別比較大。可他們還是比我打得好。而且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對這種運動感興趣；只是個套上一身醜陋行頭，然後把草皮連帶泥巴一起打得稀爛四散的藉口而已。不過這也僅僅是我的個人看法罷了。而且絕對跟我第一洞打了十三杆，而飛火一打就是小鳥杆（比標準桿少一杆）沒有任何關係。”

“不如給你們描述一下火球扎著燈籠褲頭戴一頂上面點綴著小小一顆紅色馬勃的格子貝雷帽的形象作結。他能打出怪獸球（monster drives），可他推杆老是打不中個求。不說了，回見！”

再然後，有一天，訊息變了樣：原本應該只有一分多鐘的馬克·沃特尼發言時間佔滿了整段訊息。

“地球你們好啊！我是馬克·沃特尼。看來我的小小假期算是結束了。小馬們目前正在準備把我送回來，所以我也在為自已重返太空的飛行做準備。同時我還在接受一些其他訓練，不過這邊的統治者請求我在返回之前暫時不要透露這方面的具體內容。此事他們打算留作驚喜。不得不說，這可真是個天大的驚喜，那麼我在此就不劇透了。”

“接著說正事。等到小馬們把我帶回來的時候，他們是希望能把我送到一個儘可能接近Hermes的位置的。有幾樁事需要我們的驗證。Hermes的姿控推進器的力量夠不夠讓飛船停止自轉進行對接，完成之後再恢復？在不危及正常返回軌道的前提下，Hermes機上的VASIMR引擎至多可以為對接停機多長時間？如有必要，若鳳凰號完全失去推進器功能，Hermes是否仍可以與其對接？若不可行，對鳳凰號的機載推進器能力有什麼最低要求？最後這一點我們其實已經在準備太陽日551發射時詳細討論過了，但他們覺得還是有必要核實一下。”

“順便趁現在這個時候回答一下你們的一些問題。沒錯，在這裡黃金與寶石比地球上常見得多。你們聽好了，星光的某位朋友家裡是開，石頭農場的。確實是和採石場很像，不過他們也是真會在那裡種石頭的。是和什麼魔法專長有關的東西。我自已還沒去親眼見過，但是我希望接下來能有時間從我目前的絕密活動安排中抽一天空出來去那裡看一眼。”

“至於金子麼，這裡也沒多少流通的紙質貨幣。主要使用的交易媒介是一種厚重的金幣——其實只是含金，含量大約百分之五十，可是即使這樣每一枚的含金量仍然超過四分之一盎司。而買一個超市品質的大蘋果就要花掉這樣的兩枚金幣。當然了，這邊的蘋果確實有葡萄柚那麼大，可是你仔細算算？相當於一千塊錢的金子就只能買這一個蘋果？要我說，這裡的蘋果雖然好歸好，可是還沒好到需要一擲千金的地步。”

“總之，要是動了誰的蛋糕的話我在這裡道個歉，不過我已經向東道主們解釋過了，在我之前星光也早就向他們溝透過了。他們是不會讓人打包帶走大量的黃金寶石回到地球發家致富的。”

“要說這邊的小馬們缺什麼我們有的東西的話，目前為止我發現的只有一樣，而且我感覺我們的鈾礦也不太可能會在這邊有多少銷路。這種元素在這邊的儲量稀少到幾乎不存在的程度，然而在這裡的唯一用途就只是做做物理實驗而已。而且在聽過了我們的描述以後，他們是完全不希望這種物質在這邊大量存在的。”

“現在時間也差不多快到了，那我們明天再聊吧。感謝您的收聽，明天我們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在沃特尼頻道再會！”

這樣的情形又持續了一週半。之後等來的是最後一條訊息：

“這邊的發射日就快到了，所以在我回到另一邊之前，這就是我發回家的最後一條訊息了。其實今天這條我會盡量長話短說，因為我的朋友們在這邊相當於拉斯維加斯與好萊塢合體版的一個城市給我辦了個歡送派對。這又是一座像雲中城那樣的空中城市，不過可有不少飛馬以外的遊客來往。”

“是，我也知道你們聽了會失望，不過我剛才說的是歡送派對。回程這一趟我這些朋友們是不會跟我一起來的，航天外科醫師把他們停飛了。所以地球上的各位抱歉了，你們還得再多等一段時間才有機會和大家面對面。不過至少有個好訊息是，這樣我們在Hermes上就用不著輪班睡覺了。”

“說起Hermes……指令長劉易斯，信不信由你，小馬們這邊是同時有茅草小屋以及浩室合成器音樂的。他們這邊也還有磁帶，所以我會帶一臺磁帶機以及各種錄音的樣本回來；這邊其實更流行黑膠，CD暫時還沒被髮明出來，因此就只能用磁帶湊合一下了。馬汀尼茲，我給你從這邊帶了本有關飛火帶領的閃電天馬隊伍的書回來。我還給約翰森帶了頂時髦的高帽，給貝克帶了塊阿拉伯風格的頭巾——到時候你們可以在婚禮上戴。要是有人覺得我剛才是把這兩位搞反了的話，那我告訴你，我跟他們熟，你跟他們不熟，所以去你……額，所以就是這麼回事。”

“最後，沃格爾，你那幾個小孩感覺可能已經過這個年紀了，不過我還是按你的要求給你帶了半打小馬抱枕回來。我甚至還成功把一個櫻桃莓莓的，一個蜓蜓的，還有一個飛火的搞到了手。不幸的是星光熠熠或者火球的抱枕似乎在這個世界沒什麼市場，所以我還帶了一個小天角獸公主的，一個獅鷲的，還有一個獨角獸的回來。希望你的孩子們喜歡。”

“好了，熱氣球已經在等我了，那麼在我回到我的母世界之前，這裡是馬克·沃特尼，我們以後再會。”

第二天，那枚小馬探測器沒有出現。

之後那天，再之後一天，以及接下來幾天，此後皆然。

“Hermes，鳳凰號呼叫。待命準備開始對接程式。”

Hermes機上的每一位聞聲紛紛猛抬頭。手頭正忙的日常活計被拋到一旁，爭先恐後奔往各自的崗位。有賴於那枚跨維度太空探測器轉達的那些訊息，他們心裡都很清楚，在不久之後的將來，太陽日551的失敗結局終將得到彌補；然而他們並不知道究竟會是哪一天，當然更料不到這個日子會是今天。

“指令長請上艦橋！”馬汀尼茲在艦內無線電頻道上呼叫道。

“來了，”劉易斯也吩咐道，“貝克、沃格爾去一號氣閘，穿好太空服。”

“已經到了。”沃格爾答道。

“鳳凰號，Hermes呼叫，”在艦橋上駐守自已工作站的約翰森應答道，“訊息收到了，歡迎回家。”

“謝了約翰森，”鳳凰號那一頭也傳來沃特尼的迴音，“協和號——就是和諧號——會在附近停留等待幾分鐘，確保對接成功實施。此外，我同時還要受命轉達一條訊息。請待命。”

“收到了鳳凰，”約翰森答道，“待命中。”

艙外碩大無朋的協和號鬆開巨爪，輕啟幾下機動推進器緩緩飄離，為鳳凰號讓出在太空中自由活動的空間。

“鳳凰號，遠端對接控制準備就緒，”馬汀尼茲呼叫道，“上行鏈路建立完畢。”

“收到了，Hermes。訊息現在開始。”

無線電那頭響起一層額外的嘶嘶底噪，緊接著一個全新的，Hermes機組成員們未曾耳聞過的嗓音開了口。

“致地球人民。小馬利亞向你們問好。我是暮光閃閃公主。”

“感謝你們體現出的慷慨與善良，幫助我們的朋友們回了家。我們明白你們也很期待能與他們真正見面。不幸的是，除了他們在此期間遭受的其他損傷之外，他們還受到你們宇宙低魔能環境的影響，病得很重。他們需要時間療養，思考，並最終自行決定是否希望繼續擔任這個探險者的角色，投身於這場可以想見的最偉大事業之中。而我們並不希望冒險，讓他們的遭遇又發生在其他小馬身上。”

“所以我們實在抱歉，但我們現在只能把沃特尼先生單獨送回。而至少在短期之內，我們也不會前來造訪。”

“不過也許你們可以來我們這邊做客。”

“除了在送回馬克時給他帶上一臺閃閃引擎以及額外電池，以便在Hermes回家的這段航程提供加速之外，我們還送來了一些實驗性質的裝置。這些實驗，如果能夠正常發揮作用，即可使我們知曉你們的世界是否存在足夠支援我們長期訪問的魔能。而一旦這一問題得到了解決，我們就可以著眼於處理第二個問題，提供一種相比發射火箭更加簡便且安全的在兩個世界間穿梭的方式。”

“考慮到這一目的，我們還向你們送來了一定數量的魔杖，使人類能夠具備與獨角獸相同的施放咒語的能力。它們經過了馬克的測試，確切有效。儘管馬克以後成不了偉大巫師，我們也向他傳授了幾個基本咒語，之後你們的科學家可以在此基礎上展開探索。”

“同時我們還提供了能讓你們自行建造閃閃引擎的完整說明……以及我們在搜尋你們所處的世界過程中發現的一些危險事物的相關影片。我們不建議你們像我們當時那樣盲目地到處探索。危險真實存在。”

“但我們也附上了我們自已的世界相對於你們世界的座標。若你們決定前來探訪，你們也會同馬克一樣受到我們的歡迎——只不過你們要保證能夠負責任地使用這份禮物。伴隨著魔法的危險與誘惑不計其數，在我們這裡同樣也有許多過客不幸因此付出過代價。”

“請你們明智行事。善用我們的魔法。以友誼與諧律為盟——與我們同行。”

“至於眼下，我們會繼續以天使十八號跨維度探測器的渠道保持通訊。我們期待在馬克與他攜帶的貨品安全返回你們的世界之後解答你們提出的疑問。那麼，再會了。”

然後是一段漫長的沉默。“放完了嗎，馬克？”最後是馬汀尼茲開了口。

“訊息就這些。”沃特尼答道，“遠端對接準備就緒。二級推進器儲能百分之九十九。主推進器仍然為零。”

“那就是他們的公主？”馬汀尼茲問道。

“是其中之一，”沃特尼答道，“他們那有好幾個。他們的邏輯是，立一位女王會引起麻煩，可是公主想要多少個就立多少個，都不會出問題。”

“顯然他們還沒讀過地球歷史，”氣閘那頭的沃格爾插話道，“不然他們就不會如此樂觀了。”

“好好好，”馬汀尼茲接著問道，“可是我想知道的是，她的英語是怎麼學到這種流利程度的？馬克，這方面她到底學了多長時間？”

“不清楚，大概一週到一週半的樣子吧。”沃特尼答道，“我在那邊的頭三個星期星光大多數時間都在我身邊，所以我覺得暮光有機會起步的時間點應該不太可能早於兩星期以前。”

“她花了一週半就學會了英語這樣的一門語言？”馬汀尼茲感嘆道，“恐怖如斯啊，兄弟。”

“她也許只是學到了剛好能夠朗讀一份事先準備的註明音標的講稿的程度而已，”劉易斯在艦橋上落座，說道，“那樣的難度也並非不可能。”

“各位，我真心說不準到底是哪種情況，”沃特尼打斷道，“可是我們能不能等飛船對接完了再聊？我這邊可有不少需要轉移的行李，還有一臺二手九成新的曲速引擎。”

“抱歉鳳凰，”馬汀尼茲又嚴肅起來，著手操辦起正事，“確認遠端上行鏈路建立，開始對接操作。”

就在MAV在謹慎引導下緩緩移向Hermes載具氣閘的同時，一旁的協和號悄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