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在文卡特·卡波爾睡夢中的腦海裡響了起來。他在床上翻了個身，試圖用枕頭罩住頭把聲音擋在外面，卻沒能擋住他老婆一肘子敲在他肋骨上。受老婆與手機鈴聲雙重刺激而驚醒的他掙扎著爬出被窩摸索著尋找他的手機。“您是？”

“卡波爾博士在嗎？我是明迪帕克。”

“現在是晚上還是早上？”文卡特昏昏沉沉中問道。

“不曉得。我最近在按火星時間過日子，”明迪答道，“大概上午十點左右的樣子。最新傳來的火星衛星圖片裡顯示沃特尼行為有些怪異。你最好過來看看。”

如果是在二十年前的話，這時候文卡特一定是睡意全無神清氣爽。不過歲月不饒人，一位科學家人到中年還身居高位，光是按正常工作日程休息就已經夠累的了。“我……馬上過來，”他打著哈欠，“現在能簡單說說發生了什麼嗎？”

“他在太陽能電池陣列那邊忙活，”明迪答道，“目前為止已經拼出了一個巨大的字母‘M’。外星人在太陽能板北面幫他收集石塊堆成堆。”

沒有咖啡，不過這個訊息的提神效果也不錯。“把你手頭所有的影像裝置對準居住區，”他說道，“我半小時之內趕到。”

泰迪翻看著列印出的影象，看過的照片從夾子中被抽出，放到資料的末尾。“摩斯電碼，”他說道，“想法不錯。”他翻到最後一張時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駭客語？我還以為這種上世紀的老古董早過時了呢。那辣雞玩意一直毫無卵用。”

“的確能省點字數，”明迪在旁靜靜答道，“呃……而且即使是放大到最大倍數，影象增強全開，要能從軌道上看清一段訊息還是得堆上大量石塊。”

“‘目前存活 - 太陽日32。被天線擊中。重大意外。不是組員的錯。痊癒中。食物補給於太陽日307耗盡。五個外星人，食物於太陽日85耗盡，若分享Ares儲備可達太陽日118。種植更多。’”泰迪掃了一眼，“看起來那群外星人蠻慘的。”

“他就不能多說點嗎？”安妮問道，“除了外星人食物狀況之外的這些訊息我們老早就知道了。”

“他花了足足七個小時才把這段訊息拼完。”文卡特並不認同，“之前他還花了一個小時移動電池板才拼出‘MORSE’（摩斯）字樣。這還是他有幫手的情況。”

“還幾乎用光了居住區方圓兩百米內的所有石塊。”明迪補了一句。

“淦了，”安妮顯得不耐煩了，“他下一條訊息會在什麼時候？”

“也許不會有了。”文卡特說道，“他並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看到這條訊息，甚至不能知道我們到底在不在看。”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安妮問道，“我們TM當然在看啦！誰TM這時候不會好好看著呢？”

“呃，其實，”泰迪舉手示意，“安妮，如果不是因為看到了那群外星人，我們就不會一直觀測到現在了。我承認這是我當時做出的決定，並且很高興這一決定並沒有真正生效。不過文卡特說的是事實，沃特尼沒法知道我們到底在不在觀察。”他又撣了撣手中的資料，“不過我很好奇他的最後一句。‘種植更多。’小文，你怎麼看？”

文卡特聳了聳肩，“我認為他正試著種植更多食物，”他語氣很直白，“畢竟他是植物學家。在報名參選航天員之前，他正在非洲忙著治理沙漠環境的活。”

“這也是他入選的原因之一。”先前癱倒在椅子裡的米切亨德森此時突然冒了一句話。

“你認為他辦得到嗎？”泰迪問道。

“沒法判斷，”文卡特直截了當，“不過這跟我怎麼想沒關係。沃特尼認為他辦得到。”

“那他打算怎麼做呢？”泰迪問道。

文卡特還是聳了聳肩。“如果你需要的話我能叫來一堆專家，”他說道，“不過我猜他會利用居住區裡能找到的所有容器，收集火星永凍土中的水分，然後造一個水培花園。”

“呃，”明迪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這麼認為。記得他先前與外星人進行的那些EVA嗎？我們那時還猜不出他在幹嘛？但他們總是從氣閘進進出出的，我猜他們也許在收集表層土壤。”

“不可能的。”文卡特搖了搖頭，“火星土壤有毒，而且無論如何居住區內的空間也不夠進行傳統農業種植。”

“叫些專家來，”泰迪說道，“讓他們把兩種可能性都分析一下。比如沃特尼有沒有足夠多的淨水能建造水培花園，居住區裡材料夠不夠；如果火星土壤能用於種植的話，問問看沃特尼要做什麼才能滿足要求，還有居住區裡種出來的夠不夠吃。”

“知道了。”文卡特在一旁記著筆記。

泰迪這時對著擴音器問道，“布魯斯，給馬克的補給任務還要花多久？”

“早不了。”噴氣推進實驗室主管布魯斯·吳回答道，“我們大致分析了一下從今天到21個月後的下一個霍曼轉移視窗期的所有可能發射情形。眼下是向火星運載載荷的最不利時機，相比普通從地球軌道往火星的發射需要四倍的速度增量，而且接下來四到五個月內發射出的任何東西都至少要等到約太陽日570之後才能到達。”

“解釋一下。”泰迪並未就此罷休。

“現在地球環繞太陽的軌道位置比火星領先一些，”布魯斯說道，“直飛路徑除了到達火星所需的加速度外，還需要飛行器抵消地球附帶的軌道動量並補償太陽引力所帶來的影響。這些要求就目前來看沒有人類的造物能辦得到。所以實際上我們發射的東西會像迫擊炮彈一樣被拋到火星的公轉軌道上，再等火星慢慢跟上來。飛行器會在火星朝近日點移動過程中著陸。”

“如果這麼做的話情況會怎麼樣？”泰迪問道。

“還是不怎麼樣，不過至少能辦得到了。”布魯斯回答道，“像我先前提到的，如果今天發射的話需要平常四倍多的速度增量，而我們手頭推力最大的重型運載火箭是鷹眼三號探測器的助推器。這樣一來，能運載到火星的重量大概能到300千克。”擴音器突然沉默了一會，布魯斯停下來喘了口氣繼續說道，“注意這裡的300千克可不是滿打滿算的食物，還得算上裝載食物的飛行器與保證飛行器完好無損準確送達的著陸系統。”

“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隨著在軌飛行時要抵消的太陽引力逐漸減少，速度增量的需求也會一天天下降。等到我們真的能準備好東西發射時——就當是一百天之後吧——可運載重量就上升到了900千克。我再次強調，”布魯斯加重了語氣，“這裡提到的重量除了食物還要算上飛行器。”

“不過真正的問題在於，”布魯斯繼續說道，“所有可用軌道的最終到達日期都在太陽日570到610之間，而且無論我們做出什麼調整都不會使程序加快。”

“繼續想想辦法。”泰迪回答道，“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計劃兩次補給任務。我們應該能從別的什麼地方搞來另一個助推器。總而言之我們得找方法儘早給他送去儘可能多的食物。”

“如果我能知道要送多少補給的話或許有用。”布魯斯著重說明道。

“說起這個，沃特尼的訊息裡有一點我沒搞懂，”文卡特插了句話，“他說他的食物能撐三百天。而我們先前知道如果只有他一人，並且進行了食物配給，那麼能維持到太陽日400。但是他又提到外星人在太陽日85就會耗盡食物，並且說‘分享Ares儲備可達太陽日118。’這光從數學方面來看就有問題。由於某些原因，同樣的食物，外星人只能撐到太陽日118，沃特尼卻能撐到太陽日300。”

“也許外星人們有食物過敏。”安妮漫不經心調侃了一句。

“想法不錯。”泰迪說道。

“不錯你個頭！”安妮回懟，“我剛才開玩笑的！”

“我認真的。”泰迪說道，“也許他們只能食用少數幾種地球食物。小文，讓Ares專案的營養學家檢查一下Ares Ⅲ專案的表面補給品清單，按照已知的過敏原與常見食物型別給食物包分個類。讓他們找找看，是什麼東西使得Ares專案有四分之三的食物包不適合外星人食用。”

文卡特默默記下了另一段筆記。他本來就計劃要這麼做的，不過背後有大佬撐腰背書總歸是好事。如果要是隨著事情慢慢發展，上司能把這個點子當成他想到的就更好了。

“我們繼續討論，”泰迪說道，“有關食物，我們從先前在軌道上拍攝的照片最多能推測出沃特尼的客人們體重應當與人類相仿。所以我們可以假設他們對食物的要求也類似。這樣一來，就是六個人，要有足夠的食物能撐到下一個正常火星發射視窗期的補給到達。”

“也就是太陽日856。”布魯斯說道，“具體怎麼樣我不管，反正我們假設飛行器會在太陽日556到達。六個人的底線是三百五十天的食物限量配給，每天一千克，總計就是兩千一百千克。”電話那頭的JPL主管暗暗倒吸一口冷氣，“鷹眼三號任務用的德爾塔九號火箭辦不到。讓SpaceX準備一個紅獵鷹重型運載火箭需要多長時間？”

“我會問問看，不過別指望一定能成。”泰迪說道，“我上次跟他們的人會面的時候，Ares Ⅳ預補給任務的活他們還拖著沒準備完呢。”他頓了頓，手中的資料翻到了最後一頁。他整理好材料順序，重新夾好資料夾，整齊地放在桌上記事本的一角，“順便提到Ares Ⅳ，任務計劃有變。總統決定我們不能等到Ares Ⅳ任務開始再去營救馬克沃特尼。假如外星人一方的救援計劃近期內無法順利實施，這次能與地外智慧文明建立正式外交關係的機會就會把救援任務提到日程表頂上。”

“我沒聽錯吧？”布魯斯吳問道，“總統先生是認為我們能直接開車到火星嗎？”

“事實上他想讓我們再次使用Hermes。”泰迪把手撐在桌上，身子略向前傾，“Hermes會在七個月內與空間站對接以進行維護與補給。而Hermes下一個發射視窗期是在21個月之後，所以我們有14個月的維護時間能想辦法讓Hermes比原先設計的六名乘員多承載三名。”

“那他認為沃特尼和他的朋友們要怎麼到Hermes上呢？”文卡特問道，“Ares III上升級現在可是在他頭頂上四百千米高的地方轉發著衛星訊號呢。”

“考慮最糟糕情況的話，他可能會去斯基亞帕雷利，使用Ares IV的上升級，”泰迪說道，“Ares III－A能改變原先運輸下降級的計劃，運送一具上升級載具到火星。又或者，如果我們能聯絡上沃特尼的話，也許他能利用Ares III上升級的燃料裝置產生足夠多燃料讓一具上升級能著陸在Ares III專案所在地，立刻補充好燃料，然後起飛。”

“我會找人來驗算一下這種方法有沒有可能性。”布魯斯持懷疑態度。

“不過我們現在不能分心，重點還是在於先給沃特尼運輸補給，然後再是救援計劃。”泰迪轉向先前一直不自然地保持沉默的米切亨德森，“米切，挑選一個三人班組執行Ares III － A任務。他們用不著著陸，所以人數足夠了。一名飛行員，一名醫生，一名生物學家。得是我們最有外交策略的航天員——畢竟他們得跟智慧外星生命打交道。”

“他們要面對的是，”米切嘟囔著，“一群和馬克沃特尼一起住了兩年多的智慧外星生命。”

“有道理，”文卡特說道，“看來生物學家要換成心理學家了。”

大家鬨笑起來，而泰迪卻只是默默在記事本上寫了幾筆。

文卡特嘆了口氣，在自己的筆記上塗鴉著，“Hermes的設計壽命至少能支援五次任務。”他說道，“按照正常的維護標準大概能用三十年。維生系統的適應區間也很廣，所以九個乘員除了有點擠之外沒什麼大問題。至少是可行的。”

“為什麼不能再讓Ares III的組員去呢？”亨德森問道，“至少劉易斯，馬汀尼茲和貝克也行。他們可是迫切地想送沃特尼安全回家。”

泰迪搖了搖頭，“等他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太空裡呆了一年了。”他說道，“他們著陸之後需要時間修整恢復，更不用提新任務還要額外訓練了。最好還是換一批班組。此外，”他的手臂又撐在了桌子上，“要知道現在世界上的每一位航天員都心心念念要帶沃特尼回家。”

說到最後一句，大家一致表示贊同。

記錄抄本 – 水利電報交換機 – ESA馬爾的摩中心 ＜-＞ ESA飛船AMICITAS – 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29

AMICITAS：Amicitas呼叫馬爾的摩，完畢。

AMICITAS：Amicitas呼叫馬爾的摩，完畢。

AMICITAS：Amicitas呼叫馬爾的摩，完畢。

ESA：馬爾的摩呼叫Amicitas。你們這次早了，完畢。

AMICITAS：準備接受大量的水，完畢。

ESA：傳輸飛行與著陸過程的細節描述。附帶任何你們已經考慮得出的結論。完畢。

AMICITAS：星光 – 直到第二日早晨飛行正常。系統因故障保護停機，同時所有主引擎供能水晶損毀。只剩餘兩顆緊急備用電池可用。所有由本端魔法驅動系統因環境魔法缺乏而停機。四十分鐘後使用緊急電池與推進器電池的餘量進行了受控緊急迫降。目前結論：意外傳送至缺乏宇稱魔法場的平行世界。完畢。

ESA：重複 – 確認沒有宇稱魔法場？完畢。

AMICITAS：星光 – 確認。在此生命力場為唯一魔力源。所在星球上的生命僅有Amicitas乘員、一個外星人與少量植物。完畢。

ESA：瞭解。本地時間？完畢。

AMICITAS：蜓蜓 – 本地時間上午11點。星球日相比正常世界日長。完畢。

ESA：已抄收。明天距現在21小時後準備接受長訊息內容。完畢。

AMICITAS：蜓蜓 – 會為你們騰出桶來裝水的。通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