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住雲曉的衣領往上一提,嬌小的姑娘便雙腳懸空,視線與他平行。
“諒你也沒這樣的膽子,罷了,祖母年事已高,總是因為這種小事替我操勞也是不妥,不過一場宴會而已,我去便是。”
雲曉聞聲,舒了口氣。
賀渟峙雖比她年長四歲,但還是少年人脾性。
他方才結束雲州水患,前兩日歸家與親人團聚,今日就該正常上朝,在百官面前進官加爵、論功行賞了。
好容易才把這尊大佛送走,雲曉便去老夫人那彙報情況。
聽她說賀渟峙答應了,且沒跟以往混世魔王般鬧得府上雞犬不寧,老夫人手中擺弄的佛珠微微停住,複雜的目光落在雲曉身上。
“你是建安八年入府的,今年已是第四年?”
雲曉答是。
十一歲被牙婆賣進鎮國公府,今年過了夏至,剛剛及笄。
“從前可學過識文斷字?父母是做什麼的,為何要把你賣到鎮國公府?”
老夫人既然要問,必然已經打探好,雲曉也不隱瞞,“奴婢父母早亡,父親是秀才,所以略識幾個字,只是後來迫於生計,嬸孃容不下我和家姐,便做主將我倆賣了。”
“如此,那倒是聰慧。”既然家世清白,又和她查到的如出一轍,倒是打消了老夫人的一重顧慮。
她和顏悅色地賞賜了雲曉一盤金葉子,又讓人遞了個沉甸甸的檀木匣子給她。
“退下吧,以後多把心思放在二少爺身上,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過老夫人。”
金葉子被裝進錦囊,並檀木匣子一併帶回去。
卻未想到,還未離開院子,便在長廊中遇見一氣勢洶洶跑來的女子。
那粉衣少女方才瞧見雲曉,便怒氣衝衝地幾步上前,又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臉上。
這人的手勁比夏荷大了不知多少倍,雲曉猝不及防,竟被打得直接摔倒在地,臉頰側傳來火辣辣的痛意。
甚至不慎咬破了唇肉,嘴角流出一行血來。
“哎呦,宋姐兒,您何苦自己動手呢,這些賤皮子天生皮糙肉厚,宋姐兒的手可疼?”
老夫人身邊的李嬤嬤毫不在意癱倒在地的雲曉,熟稔地對那女子噓寒問暖。
被稱作“宋姐兒”的女孩,叫宋昔婉。
“若是能把這些蒼蠅都扇走,本小姐疼點兒也就認了!”
她一雙杏眼氣哼哼地瞪著雲曉,嬌俏的粉衣,裙身繡著並蒂紋,活脫脫富貴窩裡長大的大小姐。
“我警告你,渟峙哥哥是我的,你這賤婢少動腌臢心思!”
說完,大小姐出了一口惡氣,昂首闊步離開,那送雲曉的李嬤嬤,也扔下雲曉,追上大小姐捧臭腳去了。
雲曉默了會兒,才扶著地磚站起。
那叫宋姐兒的一巴掌忒狠,打得雲曉天旋地轉是原因之一,其二卻是她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鎮國公府的表小姐,年少時救過賀渟峙一命的,早前便被鎮國公夫人內定成和國公府二少奶奶的人。
捱打便只能當做吃了個啞巴虧,不能還手,還要把牙打碎了往肚子裡吞。
雲曉回去,就開啟了檀木匣子,裡面是整整齊齊的二十個金元寶。
老夫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兩千兩。
足以見得她的大方。
看到這些錢,雲曉瞬間覺得沒那麼痛了。
只是晚間,賀渟峙遣人傳喚,她有些頭疼地撫了撫額,稱晚會兒再去,卻沒成想,賀渟峙竟然直接找了來。
“不過是捱了下打,先前又不是沒捱過,在這矯情什麼?”
來之前,他早已知曉了“來龍去脈”,不過卻是李嬤嬤添油加醋過的。
李嬤嬤從小照看賀渟峙長大,他素來尊重她,對她的話沒有任何懷疑就信了。
雲曉聽著賀渟峙的語氣,也能猜到一二。
但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她抬眼看向賀渟峙,杏眼水潤泫然欲泣,不是哭訴,而是委屈。
她跪在地上,斂眉低首,“少爺冤枉奴婢了,奴婢只是覺得今日衝撞了貴人,心裡害怕,又加臉上掛了彩,有礙少爺觀瞻,才急得想哭的。”
賀渟峙一頓,似是詫異,收起了臉上的刻薄。
“知道這點便好,昔婉是大理寺少卿之女,更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情分自是不同。往後見著她,繞道走,認清自己的身份。”
大理寺少卿之女與鎮國公府中一小小丫鬟,雲泥之別。
“是,奴婢知曉。”
認識自己的身份,這是雲曉一直叫自己謹記著的,根本不需要賀渟峙提醒。
四目相對,氣氛僵滯著,最終賀渟峙沒再開口,轉身便走了。
雲曉站起身,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眼尾通紅,眼底的淚卻收得一乾二淨。
拿出珍藏的麒麟佩,雲曉眼底重新聚集起水光。
軒轅銘,她的竹馬,沒被二少爺碰之前,還能有所期待,以後,怕是隻能將他藏在心裡了吧?
一整日百般磋磨,雲曉又累又傷心,不知不覺竟昏睡過去。
再度睜眼,卻被眼前所見嚇得五臟六腑險些換位。
賀渟峙竟然一大早便坐在她床頭!
後知後覺的畏懼,牽著她發寒的身體打了個哆嗦。
“愣著做什麼?”
賀渟峙淡聲道:“好生打扮打扮,本少爺帶你出去見見世面。”
雲曉輕輕擰眉,低聲否定:“二少爺,這不合規矩!”
“膽子這般小?怕什麼,有本少爺在,沒人敢說三道四。”
賀渟峙低笑一聲:“衣裳都給你準備好了,還不快去?”
嘴上是調笑,可那不容違抗的語氣,分明是命令。
雲曉無可奈何,只能去將賀渟峙專程讓人送來的衣裳換上。
讓老夫人知道,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可若是此刻就違抗賀渟峙的命令,那麼現在他就不會輕饒了她。
她選了一套清新脫俗的素綠衣裙,以大量白樣做底,紋樣是游魚戲水,配上她無害懵懂的皮囊,光是一打眼,便忍不住讓人心生好感。
賀渟峙挑了枚相對素雅些的白玉蘭孔雀簪,插在她發中,便帶著她出了鎮國公府。
一路上,雲曉跟在賀渟峙身後,盡力低眉斂首。
但賀渟峙何等耀眼奪目,在這一杆子能打到一窩勳貴人家的京城,她幾乎一路上都在被目光掃視。
好容易到了京城最為繁華的醉雲樓,賀渟峙的好友大老遠便迎面向他們走來。
莊卿嶽一身祥雲紋的寶藍圓領緙絲長袍,瀟灑地握著摺扇在胸前晃,端的好一副翩翩公子的紈絝模樣。
在瞧清楚雲曉後,他兩眼一亮:“賀兄,你身邊這絕色姑娘是誰呀?介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