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嬋無視母親的阻攔,離座來到席中施禮叩拜,交疊的手微微顫抖,“陛下,晉王身處險境,臣女以為當射馬使其脫困方保得殿下安危。”
在座一片譁然,此計若沒百分把握反會傷及晉王。
三次無端的出頭卻讓慕睿開始注意起這個女孩來,他仔細打量起她來眼神裡流露出精明的算計。沈貴妃心中有怨卻也不敢發作,只能任憑帝王決斷。
就在慕睿即將再次開口之際,一人卻絲毫不給君王面子直接向李淑嬋發難起來。
“淑嬋小姐此計當真是大膽,令本宮都好生佩服。不過箭雖快,神駒亦更快,若是傷了晉王……”旋即話鋒一轉,“莫非淑嬋妹妹不相信晉王的能力覺得皇兄沒有勝算?”
“淑嬋沒有,淑嬋只是覺得此馬性烈……要不加以制止……真傷了晉王殿下可怎麼辦?”語調裡不時夾雜的哭腔任憑鐵石心腸的人都會心生憐惜。於是不利於慕雲初的局面便出現了,她語中的威逼與挑刺反倒讓她成了惡人。
好在晉王並沒有辜負她的信任,正當慕、李二人第一次正面交鋒之時,晉王成功降服了那匹發瘋的北漠神駒朝著營帳處疾馳而來,翻身下馬間將李淑嬋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個遍。
“還真是令李小姐失望了。”
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轉移到了晉王身側的神駒上,那溫順的馬兒與剛才判若兩樣,在座除了北漠之使無不驚歎,沈貴妃稍露出欣慰之色,帝王的臉上也由陰轉晴。
何謹不慌不忙地起身道:“此馬本是進貢之物,原本因為其性烈難以接近元大人還有所顧慮,但方才見晉王殿下使其馴服乖順,也令我等一眾好生佩服。北漠願服輸,不日之後可汗便會親自前來與大魏陛下您商議兩國交好之事。”
“好。甚好。”慕睿雖大笑著答應,但身側的袁知默不知何時也消失在了營帳之中。
晉王草草把韁繩送入侍馬人的手中,剛開始的興起的興趣早在征服馬兒後就消散殆盡。他並未繼續理會跪坐在地上的李淑嬋徑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太子慕君珩難得有了點精神頭微笑著舉杯要同他慶賀著來之不易的勝利。
慕雲初輕瞥了一眼被眾人無視後一個人灰溜溜地退回去的李淑嬋,稍懸的心漸放下來執起酒壺給自己與晉王各斟了一杯酒,兄妹三人相視一笑舉杯共飲。
落杯之時慕君霽正好對上來自母親讚許的目光,雖宛若曇花一現但心底難掩雀躍,在桌案的遮掩之下他一把捉住了慕雲初的手,陰鬱的眸子充滿光亮與關切,“方才多謝小初提醒,皇兄我才險勝。”
慕雲初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一驚隨即飛快地將自己的手抽離出來,“皇兄莫要喜中忘形。”
慕君霽臉上劃過一絲尷尬卻也乖乖照做正了心神,但眼底的關心依舊殘存,“她剛才是不是欺負你了?”
“皇兄說笑了,當是我欺負她才對。”
“你在生氣?”
慕雲初並未理會他的話語而是將視線投向縮瑟在一角的李淑嬋,當慕君霽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時,李淑嬋身旁一明豔活潑的少女吸引了他的眼球,當他好不容易收回目光之際對上的卻是慕雲初那似笑非笑的杏眼。
“皇兄,你所追尋的東西或許一直都在靠近只是你沒發覺罷了,你應當放下心中的影射放眼看看身邊向你邁近的人才是。”慕雲初留下一句隱晦的話起身便離開了坐席。
慕君霽一知半解地呆坐在原地,“莫非小初她一直都知道……可我從未有過任何非分之想……”
宴席在道賀聲中結束,慕君霽被糾纏得脫不開身,等他抽身之際慕雲初早已不知去向,失落之際卻得到了母妃相邀才得以消散些許愁思。
當他邁入景和殿的殿門碰見李淑媛的那刻他才明白過味來這邀約之意。
落日沉淪,明月高懸。
慕雲初內心深處因張衡警告而埋藏的不安也因這幾日來的諸事皆順而逐漸消失,當瞥見晉王與李淑媛一同離開景和殿的身影,她手輕撫過高臺上的漢白玉欄杆,轉身消失在簷角的陰影下。
遙記前世今日是李淑嬋出盡風頭的日子,她踏著紅鬃烈馬的屍首向日後的高位邁去,而今是再也不會了,想到這裡慕雲初舉步輕快,卻未料到在轉角處與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藉著月色看清來者,忙退開數步躬身行禮道:“微臣見過公主殿下。”
“張衡哥哥?”慕雲初半試探到可隨後警覺起來,“你為何在此?”
“公主不必驚怒,微臣只是觀星結束路過此地。”張衡輕聲回道。
想起那日的不快那消散的不安再次迴歸於心,慕雲初忙道:“時辰不早了,本宮先回去了。”說罷側身而過,不想張衡竟伸手將她攔下,並藉機在她耳邊低語道:“事不過三,公主身邊雖有祥瑞,但亦破不開定局。不過前路茫茫是福是禍,微臣並不知曉。凡事當三思而後行。”語畢便收手離去。
慕雲初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張衡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若顧及幼時情誼兩人也只能算是點頭之交,他素來恪守陳規敬遵教誨,從未向他者透露命途,前世他亦對我如此,可今生怎會如此這般反常?”
夜晚在思緒紛擾中過去,晨曦漸漸將光輝灑向大地。
比武落下尾聲,真正的秋獵終於到來。
凡會騎射者不論男女皆披掛整齊只待一聲令下,追隨獵犬縱馬馳騁。
城樓上張衡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那人的身影,正當他暗自嘆道:“她果然還是不聽勸。”隨後搖了搖頭往回走去,恰巧碰見不會騎馬卻硬要出風頭的裴妍被馬兒拖了回來,釵發散亂,衣袖間佈滿汙漬雜草,別提多狼狽。她被人攙扶起來,那張臉正好讓張衡瞧了個真切,這一看不要緊張衡心咯噔一下,隨後大驚失色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閉門翻箱倒櫃起來。
但絕望之聲在空曠之處驀然響起,“此皆定數,汝不得擅自改之!”
張衡環顧四周一度懷疑自己產生了錯覺,手中的卷籍頹然滑落,他跌坐在地,堅硬冰冷的觸感讓他清醒不少。
其實慕雲初並未參與狩獵一事,而是再次踏往了後山的禁地。
秋獵邁入的尾聲越發讓她的預感在心中愈演愈烈,她總有一種感受或許自己之後能再次前來巍山恐怕當是數年之後。
白天踏入麒麟閣的感受與夜晚的陰森可怖不同,淒涼荒蕪爬滿了慕雲初的心頭。
門扉輕推,秋池水竭,幾頂乾枯的荷葉垂在淤泥中。
“你來了。”聲音雖輕但在這空曠中被放大開來,充盈著解脫和釋然。
慕雲初循聲望去,只見早就在此等候的太后端坐在落霞亭中凝望著對面的墓碑,“皇祖母……”她快步上前行禮道。
“初兒,你夜探麒麟閣不就是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嗎?這個秘密或許對你來說太過沉重,哀家一直糾結著如何向你開口,沒想到你比哀家提前了幾步……”銀清歡拂袖起身背對慕雲初不願意與她對視,“你進來可見那染血的雕花床榻,那是你母親生產你的地方……”她向前緩行了幾步在對上右側墓碑上的幾個大字時,玄錦不知從何奔來一雙黃晴緊緊逼視向銀清歡,一時間她神情恍惚了許久像是在回憶遠久發生的事。片刻,她回身對上慕雲初那雙疑惑而渴求的目光緩緩說道:“你的母親是……南疆聖女……十八年前南疆內亂,龔氏一族勢弱你母親主動請求前往大魏聯姻以換援助,沒想到半路被山賊衝撞與隊伍失散,援軍一事岌岌可危,先帝念在我本為南疆出身故而發兵馳援。哪知你父親恰巧在克州一帶遊歷碰巧將你母親救下,你母親心生愛意不願再履行聖女一職便隱名埋姓跟隨在你父親身邊,直到入京我瞧見了她懷抱中的黑貓才將她的身份識破,但我選擇了隱瞞,這一瞞就是十八年,這十八年來南疆再無聖女,各勢相爭,各族相伐,百姓水生火熱。這是哀家的錯,而現在哀家要彌補我的過錯。”銀清歡頓了頓,隨後下定了決心般嚮慕雲初逼近數步,接著說道:“而今你聖女的血脈已經覺醒,你當回南疆去替你母親,更是為你自己履行一個聖女該有的職責!”
聽聞此言慕雲初後退數步似在找尋著支點,手中的食盒脫力傾翻在地,各色瓜果滾落在枯黃的草地上,寂靜再次將麒麟閣籠罩,陰雲將陽光遮掩,涼意不知從何襲來,慕雲初的心顫了顫。“你說的可都是真的?你為何瞞我!”她的情緒幾近失控。
“哀家自然說的都是真的,作為一個母親,你娘自然是有私心的。之所以要隱瞞你哀家只不過是在兌現當年的承諾,你母親希望你可以脫離身份帶來的壓抑與責任快樂而自由的成長,哪知命不由他,你出生之時金龍祥雲、麒麟駕臨,整個朝野上下何其震動。你的皇叔對你虎視眈眈,只要一有機會必然向你下手,”銀清歡輕嘆一聲語重心長地說道:“初兒,哀家老了,護不了你多久了,南疆是你的歸宿,亦是唯一可以庇護你的地方了。”
“可我,可我還有我要做的事,怎麼能因為……”慕雲初沉默了,現在所枷鎖在她身上的東西又平添了一分,她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當要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了。
“你舅舅已經從南疆前來,等回都城哀家自然設法將他引見於你,到那時你在做決定吧。”銀清歡看著她混亂的神色於心不忍可又無可奈何,只留下她一人獨自靜思便轉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山下的鑼聲震耳,旌旗飄飄,秋獵在豐收中結束。
墓前的戈月劍隨著慕雲初的離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