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雲初次日在主殿外徘徊許久,也不見皇祖母傳召,於是準備偷偷溜出宮去。她先是支開了飛鸞讓她帶著常青熟悉宮內的環境,然後找了一身太監的服飾,又用匣子裝起衣物,低頭躬身混在採買太監中出了宮。
她貓進無人的小巷換上了青色竹紋刺繡長衫,配以白紗帷帽,衣袂翩翩。
正了正帽簷向東市翡雲樓而去,她踏入樓內也不管小二指引直直到北面窗邊坐下,窗外正是擂臺。臺上兩人纏鬥,臺下圍得水洩不通,不時有叫好聲和噓聲傳來。
慕雲初看著臺上人的一招一式,搓捻著桌上的花生粒,讓小二上一壺好酒來。
角落裡一人獨自坐著,一身粗布灰袍頭戴竹製斗笠。
隨著臺上之人的打鬥進入白熱化階段,鄰桌之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這擂臺勝十場才能晉一級,那臺上兩人昨日都各勝十場,依我看呀,他二人勢力相當,恐怕還得兩柱香的時間才能分得勝負。”
“兩柱香我看未必,昨日兩人相遇之對手勢力不一,右邊那個遇到的都是些花拳繡腿,您且瞧著不過半炷香的時間他必然敗下陣來。”
“我看這位兄臺說的不過是一面之詞,那所遇雖是虛有其表之人,他實力並未全部發揮出來,何以見得他會必敗?”
背坐那人悠然自得地敲擊著茶杯,節拍與武打不謀而合。
聽者煩亂正欲制止,還未起身頭上就各插上了一根筷子,那人轉過身來道:“在下並未壞你等雅興,為何要掃在下的興致。”
“你不壞我等興致,那你敲什麼敲?”一個五大三粗地男子嚷嚷道。
“在下敲擊自有在下的道理。”
話音未落,那大漢不講道理也聽不得道理二字,抄起木凳就要打去,小二弱弱看了一眼,也不敢出言講和,任憑他去。
大漢且戰且退退到慕雲初桌前時,手中的木凳被卸去,順手就要抄起桌上的花生碟子,手卻被牢牢扣在了桌上不得動彈。
“麻煩這位仁兄要打出去打。”慕雲初開口道。
大漢並未聽勸,而是又用左手欲那桌上的筷筒,很快左手也被那人鉗住。慕雲初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正是尚未成為禁軍統領的符澄。現任禁軍統領孟虎欲告老還鄉皇帝讓其在軍營、民間正物著合適的人選,而他就是在兩年之後被選拔上任的。如此這般倒也不失為一個機會與之交好,又能讓他前去宮中比武,再好不過了,也算送給皇叔的一份“大禮”。
兩人合起手來將大漢掀翻在地,慕雲初出其不意將手中花生粒擊飛在符澄身上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我看這位兄臺身手不凡,在下想請教一番,不知兄臺可否同意?”慕雲初挑釁道。
“不了,我還有事。剛才多謝相助,告辭。”符澄漠然道,拍了拍身上粘著的花生碎屑向外走去。
正巧臺上也分出了勝負,為右之人獲得了勝利。
符澄回首一眼,低聲道:“果然。”
一隻筷子從臉頰擦過,掉在了地上,引來了不少笑話。他彎腰起身向後一扔,看著直衝眼睛而來的筷子,慕雲初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迅速向後閃腰彎下才得以躲過。
“我本意並非如此,若你再加糾纏……”
一顆花生擊在腿上,符澄只感到一陣麻意襲來。他知道這是不打一場走不了了。
兩人便動起手來,慕雲初自知自己武藝不精自在符澄之下,於是又故技重施在翡雲樓內躲躲閃閃,符澄也看出了她想耍小聰明的意圖也不慣著她,一副你不打我便走的模樣,逼得慕雲初不得不出手。
慕雲初對自己的行為欲哭無淚,她有點想不通為什麼自己要有這樣如此魯莽的行徑。樓內樓外兩相對決,看客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
一聲“喵嗷”傳入慕雲初耳中,她頓感一股神秘的力量貫通了自己的四肢脈絡,自己竟有樣學樣的見招拆招了起來。符澄也察覺到了不同,不過他感到了一種棋逢對手的欣喜。就這樣兩人酣戰其中,引來了翡雲樓掌櫃的破口大罵,符澄望著滿地狼藉又想起乾癟的錢袋只得飛身向外,慕雲初緊跟其後,在擂臺之下人群之中打鬥著。
擂臺上二人都看傻了眼,這高手過招精彩絕倫,自己的武藝實在不值一提,羞愧難當間跳下了擂臺,這正好給那臺下正愁沒有發揮位置的倆人提供了機會。
看客和當事人就在不經意間完成了對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擂臺上移不開眼。
這場對決可非前場可比。
翡雲樓上一白衣少女氣鼓鼓地坐在瓦礫上,“懂不懂什麼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呀,蠢女人何苦和人打上一番。本尊屈尊降世,你用都不用一下。哼,算了該我出手時我再幫忙吧。好睏……”在頭接觸到瓦片時幻化為了白貓,大大咧咧地趴著睡了起來。
慕雲初在擦身過武器架邊順手拿起一把長劍,而符澄也拿了長劍,她並不打算使出劍譜上的招式,而是拆而分合自取一派出來,雖稍有遜色但依舊能夠招架住符澄。符澄的武功經此一試在秦桓之上,與陳卓不相上下。難怪能在短短兩年時間取得孟虎的青睞,坐上禁軍統領的位置。
半炷香時間,慕雲初逐漸感到體力不支,一不留神帷帽就被挑落在地。她大驚之間不自覺撫上自己的面孔那冰冷的觸感才讓自己放下心來。原來她早就料到了這點——打鬥間難免紗巾時起時落,為避免這樣的突發狀況她便戴了一個右角著紋刻竹紋的青銅面具。
同樣脖頸間冰冷的觸感提示自己輸了的局面,她看了看右肩上搭著的長劍,收劍作揖道:“小弟甘拜下風,受教了。”
符澄亦收回長劍回禮道:“承讓。”
這勝負已定卻無人再來應戰,慕雲初站在臺上也沒有下去的意思,符澄卻後知後覺到自己早已站在了擂臺之上,後悔也來不及了。他逃也似的飛身下臺,卻一把被慕雲初拽在原地。
“兄長似乎還沒有報上名號呢。”
“鄙人姓符名澄。”他飛速說了姓名正欲脫身之際。
“咚咚咚……”幾聲擂鼓作響。
“勝者符澄於明日宣政殿前決賽候場。”一聲尖細的男聲唱道。
“不是十場嗎?”
“那是因為後序之人都選擇了棄權。”公公回答道。
“啊?這不合理。這會不服眾的。”
“您且看,”隨著公公的指向臺下一片喝彩之聲,“這便是眾望所歸。”那公公笑嘻嘻地下了臺。
符澄呆若母雞站在臺上,他始終覺得自己被坑了。
這是自然,宮外的勝者當然由皇帝抉擇,當他倆衝上臺去時,御騎的人就往宮中趕去彙報了一切。慕睿思慮再三便決定讓勝者入宮決賽,一來如此高手卻甘於泯然民間,又是誤打誤撞上錯了臺,想來對比武招親一事並不感興趣;二來武藝高強又能在諸臣面前顯得自己在此事上的上心,倘若太后有所異議也不敢發作起來。此人孤身入都,又無親眷如果掌控不了也好解決。
慕雲初扯著他的衣袖向臺下走去,穿過道賀的眾人來到了角落的一間茶棚。
“我看符兄甚是不悅,此事是小弟之過,明日我替符兄前去罷。”慕雲初鄭重道。
符澄擺了擺手,“不成,這可是欺君之罪。就當符某認栽了,我原投奔都中叔父,不想叔父在軍中亡故,我也無所依靠借叔父的名義投了薦信到中屬營下,可遲遲未有回信。原想著不日便回鄉,又見張榜之事,所以多留了幾日,我等白丁何能配得上郡主,何況比武招親看似為郡主找尋良人,可分明就是借婚嫁之由送女子給莽夫罷。符某不屑,可北漠數擾我朝,邊民水生火熱,我壯志難酬矣!”幾日未和人交談的符澄也不管對方身份存疑就將心裡話一股腦脫口而出。
“符兄不必憂慮,明日你當多加小心才是,世家弟子紛爭糾綽並不比的此處擂臺光明磊落。”慕雲初沉吟良久道。雖有將其拉入渾水中的羞愧,但為了明日的勝算別無他法。
“多謝,只是你的名字是……”
“小弟奕舠,是渭陽人。”
“啊,我知道是那日鬧花柳巷之人。”
慕雲初扶額,這名號算是毀了。
“這個暫且不提,不知符兄所住何處,愚弟改日來訪。”
“榕館。我囊中羞澀,榕館老闆娘見我能幹活就收留了我。”符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難怪在翡雲樓他就只要了一壺粗茶,等等,榕館?
符澄起身告辭,慕雲初堅持相送,這一送就送到了榕館門口。
一個豔麗的女人迎了出來,見是符澄又冷著臉轉身回去了。
符澄見到了住所所幸邀請慕雲初到樓上一坐,慕雲初婉言相拒後,符澄就一個人回了房間。
見符澄走遠,慕雲初來到櫃前,那老闆娘低頭閱著賬本,手上撥著算盤,並不打算搭理的樣子。一錠白銀壓在了賬本之上,老闆娘這才抬起頭來。
“鄙人聽聞貴館有醫者下榻不知能否可以見上一見?”
“這裡沒有大夫,你是不是聽那街上亂傳了,我這是魚龍混雜可小小寒舍哪有那樣的人。”
慕雲初語塞,她的確是從街上聽得的傳聞,卻也聽說神醫也只是有緣人才能面見,這次前來不過也只是碰碰運氣。
“那,這錠白銀就算作符兄的房費。”
說罷便轉身匆匆離去,看著下沉的夕陽她抓緊了步伐得趕在宵禁之前回到宮中。
樓上虛掩的窗後,“她來了,看來安正侯府得去一趟了。”
“對了,盯好二樓那小子。”
陳卓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窗戶輕叩了幾下一個小廝從外面翻身而入。
“鹿鳴?你怎麼來了。”
“這是郡主的信。”
鹿鳴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來交到陳卓手上,麻溜地從後窗翻了出去。
陳老夫人帶著神醫從前門而入,周奈也不多加阻攔,畢竟身為醫者他也想瞧瞧這位神醫是否如傳聞那般神乎其神。
陳老夫人眼尖一把奪過信封看到封面上“靈敏”二字立馬就撕了個粉碎。
“出去!”身後冷聲道,把老夫人一怔正欲發怒。
身後的隨侍解釋道:“我家醫師行醫時不能有外人相看,還請老夫人莫怪。”
陳老夫人看著床上面色鐵青的孫子又轉向身邊用黑紗帷帽裹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冷哼一聲正欲出門,不想那神醫頗有脾氣,先一步邁出了院門。
院外左薇慌忙攔住了神醫。
“夫人莫要礙路,若非有人相求,在下是絕對不會前來的。既然老夫人如此在下也不便多留。”
直到陳老夫人放下身段賠禮道歉這場鬧劇才得以結束。
屋內,施針落針乾脆利落,沒一會陳卓便感好了許多。
那神醫冷不丁開口道:“是靈敏求到我門前的。還有不妨明日你可去宮中,當然比武是不行,坐看即可。”
“你是誰?”陳卓警覺。
“我是誰不重要,前路漫漫總會再見的。”
踏向屋外時那人帷帽輕飄微露出一角來卻只見白髮垂腰,一隻紅雀從天際劃過,一瞬間那雀竟產生了幻覺,它明顯感到帷帽下的人朝它笑了笑。
因寫信耽誤了功夫,慕雲初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攔了下來。
經過一頓軟磨硬泡,最終她還是出現在了文恪殿前。
慕睿正愁用什麼藉口將她軟禁起來,以防明日出什麼岔子,這不便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