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對不起三個女人。

我對不起皇甫嵐，她是我的原配，是我的大女兒胡仙真的母親。

年少時，有一日落英繽紛，她曾在寺廟裡與我擦肩而過，我當時只顧觀景與禮佛，並未留意到她，誰知她卻一眼記住了我。

不久后皇甫家舉辦酒宴邀請了父親與我。皇甫氏是何等的高門大戶，我們胡家歸降不久，能被他家邀請，這令父親與我都欣喜異常。

當時我以為是兩家都屬安定郡，皇甫氏為了拉攏郡內大小官員這才請我們去赴宴，卻不知，這是皇甫嵐求著他爹和哥哥們專門請了我胡氏父子去的。

否則，以我家的地位，是壓根不會被皇甫家放在眼裡的，畢竟他家乃地方大族，子弟世代為官，那時皇甫嵐的大哥就已是雍州刺史，右衛大將軍。

那一日宴席上吃了什麼說了什麼後來都已記憶模糊，我唯獨清晰地記著，皇甫嵐一直滿眼笑意地看著我，直看得我眼神閃躲不知所措。

我也不是那不懂男女之事之人，皇甫嵐眼中的情意如此濃厚，我怎會不明白？

不僅皇甫嵐一直盯著我看，她的父親和哥哥們也是不停地打量著我，只不過他三人神情淡然，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

那日回家後，父親神色喜悅，我能看懂的他自然也看懂了，這是我胡氏提升家族地位絕好的機會，若從此有了皇甫氏這個姻親，我們父子的官場之路就會容易很多。

可是我心裡已經有了人。這是我第二個對不起的女人，她閨名林眉，家世遠不及皇甫嵐，她爹只是個畫師，住在我家附近，自我家歸降大魏來到這安定後，她算是我最早結識的朋友。

幼年相識，相伴玩耍，漸生情愫，她雖家世不與我家相配，但她樣貌出眾，機靈活潑，父母老實本分，我想等一個好的時機與父母提及，也許有機會可以娶她為妻。

我不想讓她做妾，以她的性格也不會同意做妾，我想讓她做我的妻子，為我掌管家業，為我生兒育女。

可是，我沒等來和父母提及迎娶林眉的好時機，卻先等來了皇甫嵐的深情痴迷。

我自知我不是個有本事的人，文章作詩一般般，馬上功夫一般般，人情往來一般般，韜略謀劃一般般，以我的資質，這輩子只能倚靠祖蔭，怕是難以出頭。

但是一旦娶了皇甫嵐，以後的仕途就會順風順水，我會毫不費力地帶領家族走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處。

在這一刻，我是極度鄙視我自已的，我懦弱，我平庸，我竟然動了想要依靠女人的心思。

不多幾日，安定郡內便人人都知皇甫家的小姐相中了胡家的公子，林眉也知道了，她來質問我，看著她流淚的面龐，我心下一急，便帶著她直衝到父親面前說要娶她。

“一個畫師的女兒，怎配得上我胡家？”父親冷冷的聲音不禁使我打了個寒顫。

“大人，我雖出生平民之家，可祖上也是讀過書做過官的，誰家能保證不會落魄？”眉兒激動地頂撞道。

我拉了拉眉兒的衣角，怕她徹底惹怒了父親此事就毫無迴旋的餘地了。

“正是為了不讓家族跌落，才要不停地向上攀附。我知道你與我兒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但是我家歸降大魏不久，根基不深，只有與本地大族結親，家族才能繁榮昌盛。我不會同意你們的婚事，也不要再為此事來求我了。”說完，父親便拂袖而去。

我與眉兒並肩沉默地走著，二人的眼角都掛著淚，當走到她家門前時，她用衣袖擦了擦淚，哽咽地看著我說：“不如，我們離開這裡吧。”

我欽佩她的膽量和勇氣，這是我都沒有想過的。但是我知道我做不到，離開了家，我就什麼都不是了，沒有錢沒有生計，我吃不了做體力活的苦，那樣的日子我想都不敢想。

看我猶豫了，她苦笑一下，轉身進了門。

又過了兩日，皇甫家傳來了一封信，是邀請父親與我前去府上做客。看來，皇甫家是想將此事敲定下來。

我此時心裡矛盾極了，一邊放不下與林眉的情意，另一邊又放不下皇甫氏的權勢。心煩意亂之時，我竟鬼使神差地在那一天偷跑出去，獨留父親一人前去皇甫家。

我去林眉家叫她出來，我二人跑去田野間躺在樹下說話，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心裡只有林眉，只有和她待在一起時，我才是放鬆與自在的，腦海中也不禁考慮起她所說的一起離開這裡的那句話。

不知不覺間，天黑了下來，我和眉兒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在半醒半睡間，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揉了揉眼睛，被眼前的火把亮光和油煙味刺激得直流眼淚，等適應了後我才看清眼前的人，既有我家的人，還有兩個不熟但好像見過一面的人，我估計是皇甫家的人。這兩個人看了看我，又轉眼看了看我身旁的林眉，臉色很不好看。

回家後，那兩個人一臉慍色地與父親告別後便離開了，看來果然是皇甫家的人。剛才的一幕被他們看見，也許是件好事，皇甫嵐應該就對我沒興趣了，與林眉成婚也就順理成章了。

父親發了很大的火，他罰我跪在祠堂不許吃飯，他說我是不肖子孫，只為兒女情長，絲毫不顧家族的利益。

“今日我本已與皇甫家說定了婚事，那兩人是皇甫家的家僕，送我回府，誰知回來後還不見你，他們便一起出去尋你，可是你卻做出這等讓家族蒙羞之事，與林眉二人在那樹下而眠，這下好了，他們回去後一回稟，你和皇甫氏的婚事怕是要毀了……”父親說到後面，連連嘆氣。

我的心裡倒輕鬆了不少，我本就不喜歡皇甫嵐，現在可以不用左右為難了。

可我沒想到的是，再等我解禁能出門去找林眉的時候，她卻怎麼也不肯見我，她的父母也將我拒之門外，說她已說定了人家，很快就要嫁人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卻見父親正和一位陌生女人愉快地說著什麼，我沒心思細聽，回到屋裡跌坐在榻上看著窗外出神。

“皇甫家那邊並未生氣，前日來信問候我，我一看對方都已做到這個份上，便連忙請媒人前去提親，他家一口便應了下來，看來這皇甫家的小姐還真是對你用情至深，你這副好模樣真真是有了大用。”

父親這一番話令我戰慄，皇甫嵐就因為一眼相中了我的皮囊便可以動用他家的權勢嫁與我，可見什麼都抵不過地位與權力。那既如此，不如就遂了所有人的心願吧。娶了她，除了我和林眉，其他人都會很高興。

皇甫嵐過門後，我與她也過了一段舉案齊眉的日子。她品貌俱佳，持家有方，才情雙絕，我很多時候都想不通，以她的條件，她明明可以嫁給宗室或者進宮為妃，為什麼要嫁給我這種歸降之臣。

她笑了笑，說這有什麼可想不通的，喜歡就在那一眼，那一瞬間。

可是終究我還是不愛她的，我對她只有尊重，再無更多男女之間的情感，我與她越是和睦度日，其實我的內心對林眉的思念就越深。

到了婚後的第二年，我和皇甫嵐的女兒出生了，我給她取名仙真，這也是我對不起的第三個女人。

因為不愛皇甫嵐，所以我也沒有辦法給予仙真足夠的父愛，我總感覺我是在扮作一個“慈父”，而不是發自內心地想要呵護女兒。

有一天當我聽說林眉其實沒有許配人家時，我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心裡本就沒有熄滅的火苗瞬間變成了熊熊大火。

我趁著夜深皇甫嵐睡下後偷偷去書房給林眉寫信，藉此表達我對她的念念不忘。

哪知，沒多久，寫信一事就被皇甫嵐發現了。她並沒有訓斥我指責我，依然每日操持府中事宜，撫育仙真，可是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裡沒有了神采。

“如果惦念，就把她納進府裡做妾吧，我會善待她的。”皇甫嵐神色黯然地對我說。

就在我考慮該如何勸林眉進府做妾時，皇甫嵐又懷孕了，她此次懷孕很是兇險，需要臥床安胎，於是我將納妾一事先擱置，悉心照料陪伴皇甫嵐。

終於到了生產之日，誰知孩子胎位不正，皇甫嵐大出血沒挺過來，孩子雖然降生，可一日後也夭折了。

我跪在皇甫嵐的墓前哭了很久，我自知此生虧欠她，愧對於她，只能來生去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