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霄要死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在迅速流逝，一些回憶止不住的湧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父母的樣貌早已在他的記憶裡淡去。他們在他五歲時，就因窩藏反叛朝廷的賊子而被捕入獄，遭受折磨致死。
後來，住在他家隔壁的一個瞎了眼的老頭收養了他。那老頭常年以乞討為生，為人怯懦。他時常告誡王重霄要像自己一樣，如牆邊的小草一般生存。
如他所說的那樣。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人前人後言語不一。對不同的人說起第三者時的態度也截然不同。王重霄很快就耳濡目染，可雖然學會了他的行事風格，但年少的內心裡卻不忿。他不願窩囊一輩子。所以在聽說藏藥坊招募弟子，便拿著半年乞討下來的錢，瞞著老頭前去考試了。
此行，可謂是不成功變成人。一個未成年的小乞丐，乞討了半年所攢下的錢不會有多少。路程剛走到一半，他的錢就花完了。當他抵達考會場時，已是飢腸轆轆。
那時，王重霄已然做好了餓死準備……但也許是天意使然。他的天賦似乎就不允許他平平庸庸的死去。剛開始時，他還害怕沒有文化的自己很可能連規則都聽不懂，但事實上當時的考官只說了一遍，他就能大致理解。
而到了實際操作時，他更是如魚得水。考核沒他想象的難，他只是按照考官所說的流程去做，便成功的一枚八品丹藥。如此天賦，引得在場所有人震驚。
絕大多數人來參加考核前都進行過長時間的學習。不少都是修行世家。平均年齡在十一，二歲左右。然而他們卻被一個大字不識的小乞丐給比了下去。
王重霄就只是按照流程，憑藉著感覺去做。控火的力度，放藥的順序，放藥的分量等知識要點都包含在考官考試的流程裡。但這些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不是重點。他們來此前就已瞭解那些。最關鍵的還是實操。
由此，王重霄搖身一變成為了藏藥房打雜的學徒。雖然在門內地位最低。可地位最低的修行者與平民百姓之間卻仍然隔著一層厚障壁。他十二歲時，重返了故鄉。
王重霄為自己父母洗脫罪名，還差工匠他們重新修築了兩座奢華的墳冢。再後來，他懷著報恩的心情，先去看望了收養他的把那老頭……發覺他的腿被人打折了。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方法也有翻車的時候。有次，他被本地的一個流氓辱罵了。老頭不敢得罪他，就自輕自賤的順著他辱罵自己，為了討他的歡喜，還辱罵了那流氓很討厭的一個流氓。結果那流氓前腳剛走，剛被他罵過那個流氓便從他身後的小巷裡走了出來。自剛開始他偶然碰見他們後，便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老頭百口莫辯，之後被打斷了條腿。王重霄自認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他親自醫治好了老頭的腿，並送給了他兩枚可以延年益壽的丹藥。老頭當時還挺開心的，誇讚他有了出息，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
但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就有些出乎老頭的預料了。包括那兩個流氓在內，曾得罪過老頭的人都被王重霄施以手段報復。輕則被他唆使的打手暴打，重則被割鼻挖耳。
老頭難免感到過火，但最開始時，他並未去勸阻。那時他只覺得王重霄很敬愛自己，且嫉惡如仇，只是手段極端的些。但後來他發現，王重霄並非他所想的那般。
有錢有勢的人，王重霄就從不招惹。當地趙太爺有個趙公子，同王重霄同齡。他小時候在玩鞭炮時，不慎被鞭炮炸傷了眼。後來，他的雙目就失明瞭。他有三個哥哥，皆是家父的正妻所生。在他失明前，就時常要捉弄他。而在他失明後，他們不僅沒有可憐同情他，反而常常以此取笑他。
趙公子不敢惹他的哥哥。而他哥哥卻時常拿失明的老頭和他做比喻……而且嘲諷的花樣還與日俱增。為發洩心中的悶氣，趙公子便時常帶家丁出來毆打老頭。他覺得就是他，也是害得自己被嘲笑的元兇之一。
王重霄知道這事，卻沒有報復他。他覺得老頭雖然對自己有恩，但自己已然儘可能的回報了他……沒必要為此捨棄自己的利益。他為賺零花錢，主動醫好了趙少爺的雙眼，由此得到了趙老爺的欣賞與支援。
在趙少爺雙眼復明的當天夜裡，他們還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宴會鑼鼓沖天，鞭炮齊鳴……在場的每個人都沉浸在了歡騰的氣氛中。然而，包括老頭在內的當地百姓可都開心不起來。趙家在當地為非作歹許久。人們早已對參加宴會的那幫作威作福的衣冠禽獸恨之入骨。參加宴會的鄉紳們挺著大肚子，放聲大笑。可那爽朗的笑聲傳到百姓們耳中，卻是惡毒的靡靡之音。
宴會開了五天五夜。第六天，王重霄返回藏藥坊。第七天，老頭就投井自盡了。
第二年初春。王重霄得知了老頭的死訊。也從其他街坊們得知了他的身份。老頭也不是先天失明。他原是趙府的長工，只比趙老爺的父親趙老太爺小一歲。
他年輕時為人正直，行事不卑不亢，樂於助人，有著不少的好朋友。而這副性子，也為他招致了不少麻煩。起初，他總能憑著智慧平安化解。但在後來，他卻得罪了得罪不起的趙老太爺。在他三十九歲時。趙老太爺納了位年輕的妾室。那少女長得花容月貌，小了趙老太爺二十多歲，他的父親欠下了無法償還的債務，而把她抵給了趙老太爺。
後來她被私放跑了。後也就有了瞎了眼的老頭。
聽完這個故事後，王重霄自然沒有被老恩人年輕時的善良與勇敢所打動。他想象了老頭死前的慘狀，不由得悟出了道理。
“千萬別看重什麼尊嚴。年輕時堅守尊嚴的人，到頭來都沒皮沒臉的死去了。而不要臉的人，到頭來都混的有頭有臉了。”那時，他這般感慨著。發誓削尖腦袋也要做人上人。哪怕是以性命作為籌碼去拼搏，也只能換換得萬分之一的成功機率，亦也要無悔的努力。這般想著，現在的他攥緊了雙拳。
兩捧火焰迸發，向後濺射。
冰冷的火苗落到了劉司參的身軀上，轉瞬間便將他與王重霄凍成了一尊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