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沒有追問來電話的人究竟是誰，她朝沈歲年伸出手，說：“走吧，該下去了。”
這時候，王宏瑞等人也追了出來，不遠不近地站在走廊裡，躊躇著要不要過來。
沈歲年點點頭，目光越過安晴，落在這群人身上。
安晴跟著回頭看去，輕笑一聲，問：“你們要一起嗎？”
王宏瑞茫然，不明所以地問：“去幹什麼？”
安晴答：“去收割。”
短暫的終止後，直播再次開啟，大批大批仍在蹲守的觀眾重新湧進來，一個個都期待著安晴所說的“售後”。
然後他們就看到，直播間內，一波人浩浩蕩蕩地下了樓梯，來到一樓大廳，和跪在沙發邊上六神無主、目光渙散、蓬頭散發的吳晨撞了個正著。
和他第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中時的模樣簡直天差地別。
此時，這個經受了整整一晚的沉重打擊的青年已經徹底沒了初見時溫文爾雅的樣子，更是看不出一點容貌上的優越。
甚至因為面容的扭曲，他看上去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這個時候再看到這張臉的人，絕對想象不到，這個人當年竟然能靠著一張“神圖”出圈。
片刻的沉寂後，吳晨好像是終於注意到他們下樓的動靜，扭著身子轉頭看過來，整個人突然劇烈地晃了一下，直接癱坐在地。
“安……沈……”他張了張嘴，發出幾個意味不明的音節，目光茫然無措地在眾人之間搜尋。
饒是向來眼裡只有錢與名的王宏瑞，都覺得這一幕多少有點慘不忍睹了。
接觸到吳晨目光的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偏了一下頭，和吳晨的視線錯開。另外幾個工作人員更不必說，一個個都默默低下了頭，假裝自已不存在。
唯有走在最前面的安晴，姿態沒有發生絲毫變化。
她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踩著平穩的步伐緩緩來到吳晨面前，垂下眼和他對視。
吳晨身體又是一震，思緒卻迴歸了少許。
他吞了口唾沫，突然感覺自已的嗓子乾的可怕，就好像是一個在茫茫沙漠中苟活了數日的旅人。
安晴嘴角揚起一個細小的弧度，杏眼中卻不含絲毫笑意。
她用著很輕快的語調問吳晨：“怎麼樣？今晚過的開心嗎？”
好像不久前剛剛結束的不是一場賭上一切的互撕，而是一場輕鬆愉快的遊戲，或是一場舒適閒淡的晚宴。
這句輕飄飄的問候如同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一樣，吳晨雙眼驟然睜大，瞳孔不受控地震顫起來。
“你……”咽喉撕扯著發出一道不堪入耳的聲音。
吳晨只說出一個字，又黯然閉上了嘴。
他不知道自已應該回答什麼？
他該說什麼呢？
說不開心？
還是，直接破口大罵？
吳晨一陣恍惚，漂浮的目光慢吞吞地落在面前勝券在握的女人身上。
他看著安晴眼中明晃晃的譏諷和嘲弄，一時感覺自已就像一個跳樑小醜。
做著一些譁眾取寵的滑稽事，但其實根本沒有人買賬，甚至還遭到了萬人唾罵。
是啊，萬人唾罵……
這和他最開始的想法截然不同。
他最開始是怎麼想的？
吳晨有些困惑地思索著。
好像是……拉踩抹黑沈歲年，然後取而代之。
他拉踩了，他抹黑了。
然後呢？
然後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滿盤皆輸。
沈歲年就站在安晴的後面，此時也正垂眸看著他。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一如既往地眼裡沒有任何人。
不……他的眼裡有人。
吳晨忽然死死地盯住沈歲年的眼睛，彷彿在其中看到了自已的身影。
還有沈歲年難得分明的情緒。
輕蔑、嫌棄、憎惡……還有什麼？
吳晨感覺自已已經快要崩潰了，尤其是下一刻，他猛然看到沈歲年身後仍在運轉的攝像機時。
直播還在繼續。
鏡頭那邊，成千上萬的人正將他罵得一文不值。
巨大的恐懼浸透全身，宕機了很久的大腦突然重新活躍起來，一種名為後悔的情緒頃刻間壓過了一切。
如果他早一點收手，如果事情沒有發酵到這個程度，如果……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招惹沈歲年，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吳晨直愣愣地盯著面前的人，大腦陷入一片混沌。
一道雷擊從腦中劃過，他驟然渾身一震，雙腿發軟，整個人撲倒在安晴腳邊。
吳晨感覺自已現在就在崩潰的邊緣，只剩最後一根細如蠶絲的弦繃著，但是同一瞬間，他也突然悟到了什麼。
他聲嘶力竭地質問安晴：“你明明早就知道，你明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偏偏要等到今天！為什麼！”
是啊。
她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自已對沈歲年做過的事情……乃至自已曾經做過的事情。
他是有多麼天真愚蠢，才會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耳邊突然響起巨大的轟鳴聲，也僅剩這種轟鳴。
他在這道聲音中伸出手，竭盡全力撕扯住安晴的褲腿。
“為什麼！！你明明從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
安晴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裁紙刀。
她冷漠地俯下身，果斷地將吳晨攥著的那部分佈料割下來。
力道失去憑依，吳晨晃了一下，跪趴在地。
安晴後退兩步，垂著眼，冷冷看他。
“痛苦嗎？”她平靜地問。
吳晨說不出話，也或者是已經聽不清楚。
他雙眼通紅，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女人，只是一味地問著“為什麼”。
安晴大發慈悲，笑著回答了他的問題：“因為現在的你，格外痛苦啊。”
有過希望，有過自以為勢均力敵的爭鬥，甚至曾看到過翻盤決勝的可能。
然後卻又突然得知，一切都是被計算好的，自已從一開始就毫無勝算。
和直接在最開始就給出回擊，破碎他的詭計相比，這種巨大的落差感所帶來的痛苦和絕望，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已一步步走向深淵的感覺，當然是無可比擬的。
安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笑盈盈問：“這難道不是你所期待的結局嗎？”
只是主角從沈歲年換成了他自已而已。
吳晨呆在原地。
“啪！”
最後一根弦驟然崩斷。
吳晨跪在地上，渾身僵直。他突然聽見了一道撕裂般的嘶吼，飄渺遙遠，不似人聲。
……那是他的聲音。
嘶吼聲越來越弱，最終化作無聲的吶喊。
一瞬間萬籟俱寂，沒有任何人開口。
恰在此時，旁觀人群中，沈歲年的手機響了一聲。
他怔了一下，低頭看去。
是一條陌生聯絡人發來的資訊：
祝賀沈老師順利渡過困境，希望您今後一帆風順，事業蒸蒸日上。期待和沈老師的合作。
——from 顧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