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萬緣里巷搬來了兩戶人家，巧的是兩戶人家的女主人都懷了孕，兩戶人家的到來讓原本冷清的小巷頓時有了生氣。

萬緣里巷的早上雖然很安靜，偶爾會有雞打鳴，有狗叫聲，也會有一些老夫妻相伴散散步，遛遛彎，所以不會給人空洞的感覺。

每當天剛微微亮的時候，尚磊都會騎著一輛老式的腳踏車去菜市場。回來時，巷子裡的張叔往往打趣到：“小尚，又給你家領導買了什麼好吃的啊！”

每每此時，尚磊就會配合的高高揚起手中的袋子，樂呵呵的回應，袋裡子有時是一點豬肉，有時是一杯熱騰騰的牛奶。

回到家，尚磊手腳勤快的開始做飯，史秀榮坐在沙發上，看著桌上的黑白電視，時而不滿的嘟嘟嘴，“尚磊，怎麼又沒訊號啦！”

尚磊聽罷，立刻擦擦手去房頂，在屋頂上，他看到了羅慶也在房頂上，便主動搭話：“你家那位預產期啥時候啊，幾個月了？”

“就這一個月的事了，恁家幾個月了，快到日子了不？”

“哎呀，快啦快啦，也就這個月，真巧，你說這事兒趕的。”

過了一會兒羅慶突然問到：“恁家是男孩還是女孩查了不？”

“沒有，也沒問，醫生說發育挺好的，這就行。”

在六月中旬的晚上，先是東邊的屋裡亮起了燈，過了沒多久，西邊羅慶家也亮起了燈，兩人慌里慌張的把各自媳婦送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產房外兩個男人焦急的等待著，過了幾個小時，醫生出來了，兩個孩子都很健康，一個五斤六兩，一個六斤五兩，尚磊家是個兒子，先出生半個小時，羅慶家是個女兒。

因為時間差不多，醫院將兩個人家安排到了一個病房裡，尚磊略帶酸酸的語氣說：“人家都說女兒是個小棉襖，我一直想要個女兒，跟她媽一樣，多好，你運氣真不錯！”

羅慶面帶尷尬的笑了笑，沒吭聲。尚磊也沒注意，只覺得可能是剛剛生完孩子，所以羅慶夫婦有些累，顯得沒有那麼開心，尤其是羅英蓮，目光顯得很呆滯，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羅慶的母親來了，尚磊才意識到問題所在，羅慶母親在醫院病房裡陰陽怪氣了一陣。

尚磊聽不下去了，開口說：“阿姨，姑娘挺好的。”

“你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家是兒子你才這樣說…”

羅母說完氣呼呼的走了，過了一會兒又返回來把羅慶拉出去嘀嘀咕咕說了一陣，大抵就是女兒不吉利的話，沒等他母親把話說完羅慶便拉著他母親往外走。

“這時候女孩成大器的多著嘞！”尚磊主動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是嗎，那我家姑娘可得爭口氣。”羅英蓮淡淡說道。

“看著你倆都是文化人，咋跑這小巷子裡來了？”

“唉，這事啊，先不說了，姑娘起好名字了嗎？”

“沒有，原本我們家那邊是說讓家裡老人給起名，俺婆婆那態度恁也看到了，你家起好名字了嗎？”

“起好了，我媳婦姓史，我姓尚，就叫尚時。”

“中，聽起來也好聽，恁有啥推薦的嗎，給俺妞也起個名字。”此時羅英半分起名字的心思也沒有，她滿腦子都是婆婆說她不吉利的話，看著女兒也只會傷心。

只是她從來沒意識到生女兒不是不吉利，更不是她的錯，也不是她不在意女兒的藉口。

“叫清然吧，清風亮潔，才氣卓然。”

“中，等羅慶來了我給他說，上戶口去得用。”

尚磊頓時有些錯愕，自己孩子的名字輕易地就這樣讓一個人外人決定了，他意識到在這個時代重男輕女的觀念依舊很嚴重，只是他一個外人有什麼辦法呢，他只是疼那個孩子罷了。

第二天，病房裡進來了看起來很有錢的一對年齡較大的夫婦。

老太太看起來不太高興，對尚磊愛搭不理的，摸摸史秀榮的頭，“有福你不享，非得跟個窮小子受罪，過了這一年，你爸說讓尚磊跟著他開始學做生意，你倆跟我回家吧！”

“媽，我倆能把日子過好，尚磊沒有我爸的幫助，我覺得他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我們不跟你走了，你也為難。”

“那就再等等吧，你爸說要在這邊開分公司嘞，尚磊不是學金融的，讓他跟著學吧，學會了是他的，學不會也沒法，就該你倆受罪。”

又囑咐了史秀榮幾句，倆人就走了 。

後來，尚磊發現他們帶來的果籃裡藏了不少錢。

回到巷子裡，巷子裡的人都來祝賀他們倆家，熱熱鬧鬧了一陣子。

張叔一看清然，清然就開始笑，張叔就說和這個小姑娘投緣，後來就經常在羅慶夫婦忙的時候幫忙照看清然。

說來奇怪，清然的性格既不像羅慶一樣懦弱，也不像羅英蓮一樣冷淡，總是嘻嘻哈哈，活潑淘氣，像一個男孩子。

反倒是尚時，文文靜靜像個小姑娘。大人們經常打趣到：“小時，到時候你長大了，和然然結婚吵架了你可吵不過。”

尚時聽到後抬抬頭，看著清然笑笑，再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大白兔奶糖，小跑著遞給在家門口玩泥巴的清然。

清然咧咧嘴，拿著泥巴就往尚時臉上抹，尚時假裝撇撇嘴，清然立馬嬉皮笑臉的叫尚時哥哥，尚時立馬露出他的小白牙，嘿嘿笑著跑到坐在板凳上繼續看著清然玩耍。

許是清然的性格招人喜愛，鄰居有了好吃的都會給清然留一份。

到了家裡，清然看見的只有媽媽一張冷淡的臉，爸爸好像總是很忙碌，只有偶爾才會帶回來一點東西吃，偶爾清然也會很失落，因為對面尚時家裡總會傳出來歡聲笑語。

等到尚時和清然6歲的時候，迫於生活以及現實的壓力，尚磊開始跟著岳父做生意，史秀榮也在一箇中學教書。

尚磊家的生活逐漸好了起來，羅慶依然是靠在附近打零工過日子，羅英蓮的脾性還是一如往常，喜歡獨來獨往。

日子若是這樣過，清然可能也不會覺得不舒服，雖然爸爸媽媽有時候會忽略她，但是她總是竄東竄西，回到家吃點就開始睡大覺了。

直到有一天，清然放學後回來，看見奶奶竟然在自己家，看見清然，奶奶竟也露出笑容，拿出一塊糖，爸爸媽媽好像也很開心的樣子。從言語中，清然聽出好像她要有一個弟弟了，清然也沒覺出什麼，只是覺得很累，便跑到屋去睡覺了。

此後，清然覺出一些變化，媽媽開始會笑，爸爸也經常往家裡帶零食。

看著這些變化，尚磊心中有些隱隱的擔憂，對妻子說：“這往後然然的日子敢不太好過，他家重男輕女太明顯，國家管這麼緊，看著他家就算罰錢也還要二胎，真是不知道咋說了。”

“唉，咱也沒啥立場說啥話，你帶那堅果什麼的給然然留點吧！”

一轉眼便又到了秋天，外面秋風呼呼的刮，羅慶家門前一片落葉，清然穿著單薄的衣服用腳踩著落葉的身影顯得有些悲涼。

在這個冬天，羅慶的小兒子出生了，清然也開始上三年級了，爸爸開始出去長期幹活了，尚時一家也搬到市區住了。

有一天放學回來清然看著媽媽床頭放著的AD鈣奶，舔了舔嘴唇，卻始終沒說出想喝這句話。

等弟弟一歲的時候，羅英蓮開始在週末出去打零工，起初清然還喜歡照看弟弟，後來新鮮感沒了，清然便開始覺得不耐煩了。

又到了週末，清然聽到外面有人敲門，她以為是媽媽忘記拿什麼東西了，就披了個外套去開門，門一開啟，看見尚時揹著書包，手裡提著一塑膠袋子的東西。

“你…咋來了？”清然一臉驚訝，聽媽媽說，他們家搬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讓你找我玩，你不去，只好我找你來了，你和阿姨和弟弟在家嗎？

“我媽不在，就我和我弟弟在。”

“你知道嗎，今天是聖誕節耶，晚上會有聖誕老人，你看這個襪子，你把願望寫了放在這個裡面，明天一睡醒，你要的東西就會全在這裡面了。”

“真的嗎？”清然一臉懷疑。

“當然是真的，你不信一會兒寫一下。”

突然小孩的哭聲傳來，清然說了一句真煩人。

尚時一把抱起小孩，模仿著大人給他唱歌，不一會兒，弟弟就睡著了。

清然開始一邊吃東西，一邊看電視，指揮著尚時做這做那。

尚時看著清然，心裡說不清什麼滋味，只覺得她好像變得瘦了，沒有以前愛鬧騰了。

等到快五點的時候，尚時說：“天要黑了，我要走了，你趕緊寫願望，讓我帶走掛我家的樹上，不然聖誕老人看不見，你的願望可就不靈了。”

清然拿起筆，想了一大會，塗塗改改，最後寫了一行字，然後小心翼翼的把它折起來，遞給尚時。

尚時看向窗外，天還沒有黑，他又開始叮囑這，囑託那。

清然看著尚時裝小大人的樣子，既好笑又有點開始懷念過去。

“你還走不走啦，外面天都黑了，你不怕？”

“那我就走了，你得記住要好好……”

沒等尚時說完，清然就把尚時推向門口，向他擺擺手，“小時子，拜拜，記得再來哇！”

“我知道，你趕緊回去，外面好冷。”

出了門，尚時開始一步三回頭，用腳驅著石子開始往巷子口走去。

走到巷子口，尚時依依不捨的看了看清然的家，又看了看以前自己的家，突然大步跑向公交站。

坐在公交車上，尚時慢慢的從襪子裡掏出紙條，紙條上被塗抹的部分還能依稀看出寫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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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一個小芬那樣的布娃娃”

“我想要喝AD鈣奶”

下面有一行沒被塗掉的，寫著：“我想要有人幫忙看著弟弟，我想出去玩。”

同樣的年紀，一個自由自在，滿心歡喜地過節，一個整天在家，連聖誕節都不知道是什麼。

尚時把紙條又沿原來的痕跡摺好，看向窗外，腦海裡浮現的全是清然自由自在，活蹦亂跳的樣子。

不知怎的，尚時的眼睛漸漸溼潤了。

晚上回到家，尚時看著自己家亮起的燈光，又想起了清然，她會不會害怕，會不會餓？

推開門，尚時看到媽媽在做飯，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媽，我想學做飯，你教我好不好？”

史秀榮愣了愣，走過來摸摸尚時的頭，

“好呀，媽媽明天教你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