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意正濃黃花好,笙歌未盡意猶存。酒過三巡,眾人都多少帶了點醉意,月掛樹梢,明日還需上朝點卯,這場宴會不多時便散了去。
“今日意興未盡,來日宴請還望各位賞臉。”賀洵送客,簷下燈火搖曳,晦暗了一場無聲無息的對決。
劉亦然本不欲多待,客套了幾句便走了。
秋風蕩過,吹不走滿身的酒香,街兩邊的商鋪猶掌著燈,讓這條巷子沒有那麼昏暗,走出賀府有一段距離了,劉亦然正了正色,好整以暇地往回走。
月色清冷,北風蕭蕭,前面的轉角處倚了個人影,劉亦然頓住腳步,他眯了下眼,復又勾起了笑,衝那人影說道:“鄙人若是沒記錯的話,鎮撫大人的府邸貌似不在這個方向吧,大人何苦要夜半攔我一個小官的路?“
那人微微動了動身,側頭看向了劉亦然這邊,眼神微向下一暼,盯著劉亦然的寬袖看了片刻,忽然出聲:“二公子滴酒未沾,那醉意裝得連我舅舅都騙了過去,在下屬實佩服,特來討教一二。”
劉亦然臉上依舊掛著從容的笑,心下卻警鈴大作,宇文顥一習武之人,五感自是場上的文官所不能比的,劉亦然自認做的謹慎,不料還是沒能逃過宇文顥的眼睛。他打量過去,見那人並未帶著繡春刀,但劉亦然也沒敢鬆一口氣,手掌摸向了袖袋裡藏的匕首。
“鎮撫大人好眼力,這麼晚了鎮撫大人還不回府,是打算揭發下官麼?”劉亦然細細盤算著,宇文顥離席比自己要早,說明他並未將此事透露給賀洵,否則自己也不能這麼安然無恙地離開賀府。但既然宇文顥會在此時攔住他,便有可能猜到了他入賀府不過是出於政治之爭的權宜之計。眾人皆道宇文鎮撫不講私情,但他與賀洵的關係擺在那兒,叫人不得不防,可偏偏他沒將自己演戲的事兒告訴賀洵,那這態度就難以令人捉摸了。
劉亦然交友廣泛,卻沒有與錦衣衛打過交道,他不清楚宇文顥的為人,此時也就難以揣測對方的想法了。
兩相對峙,劉亦然攥緊了手裡的匕首,忽然面上疾風掃過,不待劉亦然反應,宇文顥早已足下生風,幾步便躥到了劉亦然面前,不等他有所動作,宇文顥已然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
手上吃痛,手裡的匕首“哐當”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劉亦然咬牙,微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說:“大人好身手,用來對付我一個無名小官,屬實太大材小用了些。”
宇文顥的眼神意味不明,他涼涼地掃了眼地上泛著冷光的匕首,又將目光轉回了劉亦然臉上:“深夜行刺朝廷從四品官員,二公子好大的膽子。”
劉亦然背後滲出了一層薄汗,他直撞進宇文顥眼裡,雖無招架之力,卻毫不退縮地回懟:“鎮撫大人說笑,劉某手無縛雞之力,憑大人這身手,誰行刺誰還不一定。”
附近的商戶聽到動靜,開窗吆喝了一句:“二位公子,可是遇著啥事了?需要幫忙嗎?”
兩人對峙,一時沒人出聲應答,那商戶又問了一句,宇文顥才應道:“朋友吃醉,不慎摔了一跤,勞這位大哥關心了。”
商戶聽聞,也沒有再多問,又將窗戶放了下去。
宇文顥勾唇一笑,放開了劉亦然:“傳聞二公子只談風月,不聞政事,現在看來,名不副實。”宇文顥抱著雙臂,看劉亦然活動手腕。
宇文顥使的力氣不小,劉亦然的手腕已然紅了一圈,他強撐著笑,說:“哪裡哪裡,鎮撫大人去那些個煙花柳巷一問便知,哪裡不是我劉子衿的流連之地?”
宇文顥不欲與他爭辯,他俯身,撿起地上的匕首,玩兒似的在指尖轉著,只說:“二公子不必這麼看著我,我只是來提醒你一句,先前經我手的那樁案件已有了眉目,如今的風向對令尊很是不利,想要為劉大人申冤,趁早做好準備,否則待案件移交到了大理寺手中可就不好辦了,畢竟大理寺卿章鳳麟,可是姚既之手下的人。“
劉亦然盯著宇文顥手裡的動作,聞言,他略微一怔,眼底隱隱漏出了些許殺意:“鎮撫大人這是何意?”
“放心,現在我還沒把劉大人怎麼樣。我相信以劉知的品行做不出貪贓枉法這種事,不過眼下我所查到的證據都指向了劉大人,皇上給的期限將至,在此之前如果不能找到證據為大人開脫,你猜皇上是會相信你我的一面之詞,還是信那些偽造的證據?”
見劉亦然還是滿眼警惕地盯著自己,宇文顥無所謂地攤了攤手:“知道你不信我,那我便直說吧,你們之間的黨派爭鬥我沒興趣,也不會插手,錦衣衛向來只效忠於皇上,劉大人是朝廷忠臣,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埋沒了可惜。我執掌詔獄刑法,有人有意構陷劉大人,證據不足,本官也只能是按律行事,這是你們文官之間的恩怨,我不便插手,這才來提醒二公子一句。“宇文顥說著,將手裡的匕首轉了個方向,他握著刀尖,把東西遞還給了劉亦然。
劉亦然將信將疑,他接了匕首,說:“鎮撫大人當真鐵面無私,這件事賀大人知道麼?”
“我說了,錦衣衛從來只效忠於皇上。”話音落,宇文顥突然湊近,附在劉亦然耳邊輕聲道:“朝廷風雲不比青樓脂粉,二公子隻身犯險,可千萬小心了。”
宇文顥說完,又幾步竄進了小巷,身形很快便沒入了黑夜,只留劉亦然在秋風中蕭瑟。
劉亦然拇指輕蹭著刀柄,上面猶留有宇文顥指尖的餘溫,他靜默著,一時沒明白宇文顥的話中意。
宇文顥此人態度不明,看似中立,卻能在這種時候拉自己一把,因而他的話劉亦然也沒有全信,他如今正在風口,思來想去宇文顥也確實沒必要在這時候提點自己一句,若被人撞見,扣上一頂結黨營私的帽子,在皇上面前可就說不清了。
劉亦然咂摸著宇文顥話裡的意思,現下看來,宇文顥還未必就是對立的敵人,但也絕不會是一把趁手的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