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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驚夢舊時事

“薊北的初雪開始下了,你看到了嗎?”

“——眾將士聽令!不論誰拿下沈賦這個狗皇帝的頭顱,我都重重有賞!”

“將士們!隨我上!”

“殺!”

將士們的喊聲灌入雲霄,在一次又一次的重擊下,厚重的城門眼看不堪重負。

“主子!城門快守不住了!” 元霽匆匆來報。

沈懿澤身著一襲黑色長袍,手持長劍而立於大殿之上,外面戰火連天,沈懿澤卻仍然鎮定自若,清黑色的眼眸如鷹眼般閃著銳利的鋒芒,周身透著說不上的威嚴,看上去遠不是那青澀的臉上該有的氣質,儼然是領軍之將才。

“沈賦呢?都這種時候了他人呢?”沈懿澤怒問。

“沈賦已經率眾妃嬪出逃了。”

“那我兄長……”

“殿下他……戰死了。”

沈懿澤緊握著長劍的手微微發著抖,似是氣極,最終他咬咬牙,長袖一揮道:“剩下的所有人,都隨我來!”

敵軍的鐵騎踏破城門,皇城內火光沖天,流血漂櫓,天上的黑鴉宣告著死亡的氣息,目光所至之處皆是哀鴻遍野,連薊北的初雪,也被染成了鮮血的紅。

沈懿澤率著一眾人往城門走去,忽然,他頓住了腳步,在一片血泊和火海中,他見到了一具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兄長沈溟。

沈溟手裡拄著長劍,跪立在一片屍骸裡,背脊上插了幾支箭矢,滿身的血汙幾乎迷糊了他英俊的樣貌。即便是身死也未曾倒下,好一副錚錚鐵骨。

沈懿澤的呼吸幾乎亂了,握著劍的手不住地顫抖著,他微微開口,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是所有的聲音和哽咽,都卡在了喉嚨裡。

忽然,耳邊風聲起,利箭破開長風,沈懿澤抬劍一擋,“鐺”的一聲,羽箭被擊落了下來。隨即銀光一閃,一支長劍直從背後襲來。

光影流轉之間,沈懿澤從榻上驚起,他猛然起身,一把抓過身側的長劍,下意識地朝屋裡的人刺去。

元霽手裡端著茶,在看到沈懿澤的動作後,他微一挑眉,隨即迅速側身往後撤了兩步,堪堪躲過了沈懿澤手裡的利劍,手裡的茶竟是一滴未灑。

“主子,你醒了。”元霽道。

看到是元霽後,沈懿澤便收了劍:“抱歉,可有傷到你?”

“無事,主子可是又夢到以前的事了?”

沈懿澤淺笑:“是啊,時間一晃,竟是已十年了。”

元霽無言,他放下托盤,默默地沏著茶。沈懿澤轉頭看著窗外枯葉凋零,不覺已出了神。

永安三十二年,齊國政權腐敗,奢靡之風在朝臣之間盛行。末代皇帝沈賦懈怠於政事,廟堂官員貪汙腐敗,民間百業凋敝,哀鴻遍野,不久就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可即便這樣,永安帝竟還要大肆修建園林供後宮妃嬪享樂。

眼見大齊喪失民心,氣數將盡不盡,兵部尚書蕭穆便起了謀反之心,明面上拍手叫好,實則背地裡早已開始呼風喚雨,拉幫結派,與朝廷大將凌茗等人。一同謀劃策反之計。

時正值大旱天,顆粒無收,民不聊生,於是蕭穆、凌茗便開始帶頭起義,一路攻進都城薊北,皇帝沈賦率一眾妃嬪出逃,於燕州城被凌茗斬殺。沈氏一族幾乎慘遭滅門。起義歷時三個月,終以年僅十五歲的皇子沈懿澤率舊部歸降而告終。

後蕭穆被擁立為王,改國號大周,凌茗被封為燕景王,鎮守北疆,十年內,大周境內逐漸恢復生產,國泰民安,竟一度呈現欣欣向榮之象。

窗外的麻雀嘰嘰喳喳叫喚了幾聲,沈懿澤回神,他從榻上翻身下來,接過元霽手裡的茶一飲而盡。隔著庭院,卻聽得外邊一陣又一陣的鞭炮聲,隱約還有幾聲孩提的嬉鬧,好不熱鬧。

“這不逢年不過節的,外邊怎的這般熱鬧?”沈懿澤把玩著手裡的茶盞問道。

元霽也抬頭望外看了一眼,道:“北疆戰事平息,燕景王凌豫辭凱旋歸朝,京城百姓夾道歡迎,自然熱鬧。”

沈懿澤放下茶盞,修長的指節輕輕撫摸著自己的下巴,只見他壞笑道:“喲,王爺回來了呀,那我可不得去會會他,那他現在在哪兒啊?”

“聽說是被劉家二少爺請去萬家樓喝酒去了。”

沈懿澤:“劉子衿啊……”

元霽看著自家主子一肚子壞水的模樣,無奈扶額,可還沒等他說些什麼,沈懿澤早就跑沒影了。

日過三竿,日影光輝映照著院裡的蘭桂竹木,幾隻雀兒尋尋覓覓,搜尋著泥土裡的甲蟲,待那不幸的傢伙一探頭,便展翅過去,精準地將其送進自己的肚子裡。

庭院裡,一鬢角斑白的老翁正清掃著石階,見沈懿澤風也似的穿過庭院,便招呼了一句:“喲,沈公子這般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啊?”

“許叔啊,我著急見你們家王爺去。”沈懿澤笑嘻嘻地回答著許九齡的話。

踏出王府,沈懿澤先習慣性左右張望了一陣,見不到什麼可疑的人物,但是沈懿澤知道總有人會在暗地裡跟著他。

他無奈搖搖頭,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當真彆扭。

他畢竟是前朝餘辜,這十多年來縱使沒有興風作浪,也難免會招的皇上忌憚。當初若非凌茗留情,他早就身首異處了。偏偏五年前凌豫辭披掛上陣,京城裡沒人看著沈懿澤,宮裡頭那位總歸是不放心,便派了錦衣衛的人暗中監視。

沈懿澤悠哉悠哉離了王府,待他走遠,那些錦衣衛的人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躥了出來,宇文顥做了一個手勢,其餘的人紛紛駕著輕功跟了上去。

長安大道連狹邪,青牛白馬七香車。長安街上人流不息,人聲鼎沸,街道邊店肆林立,酒樓裡清酒飄香,街巷裡人推搡著人,摩肩接踵,好似過節般,可謂熱鬧至極。

萬家樓裡,兩名翩翩公子對立而坐,一位素衣藍衫,面容清秀,眉眼深邃,透著幾分文雅氣,濃密的青絲瀑布般傾灑在肩後;另一位束著高冠博帶,黑衣窄袖,背脊挺拔,他劍眉星目,面色冷峻,目光清冷,給人一種不好親近的感覺。

這兩人不是京城裡出了名的風流劉府二公子劉亦然和鼎鼎有名的燕景王爺凌豫辭又是誰?

劉亦然悠然地搖著摺扇,一副閒適淡雅的模樣,不時舉起酒杯淺酌一口,誰見了不道一聲溫文爾雅?

“所以你找我來這兒喝酒到底所為何事?”凌豫辭直截了當道。

聞言,劉亦然嗆了一口,他咳了幾聲,笑道:“瞧瞧,凌兄,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倆許久未見,如今你回京,我當然是為你接風洗塵啊。”

凌豫辭抬眸,淺淺掃了一眼劉亦然,漫不經心道:"你什麼德行我還不清楚?無事獻殷勤,肯定有鬼。"

劉亦然被看得尷尬,凌豫辭本就頂著一張冷淡不好親近的臉,何況燕景王威名在外,任誰被他這麼看上一眼,心裡多少還是有點畏懼的。

劉亦然清了清嗓子,索性直接道:“好吧,我確實有一事相求。餘懷兄,你幫我勸勸我家那劉老頭唄,他雖然有點兒老頑固,但你的話他還是能聽進去的。你就勸勸他,別讓我參加科舉了唄。”

凌豫辭一口豪飲,然後答:“不去。”

劉亦然晃著摺扇,這答案是他早就料到了的,但他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我真是腦袋被門夾了,這種事你會答應才怪了。”

只聽的“啪”的一聲,凌豫辭重重地把酒杯拍在了桌上,嚇得劉亦然一個激靈:“我可什麼都沒說!”

“那你怎麼不去?”

沈懿澤悄然而至,遠遠他便見了凌豫辭和劉亦然兩人。沈懿澤一抬手,辭退了迎上來的店小二,輕手輕腳地朝兩人走去。

“君子各有志,我志不在此嘛!再說了,兄長十九歲時便高中狀元,家裡有他一個還不夠嗎?”劉亦然道。

“哎呀呀 哎呀呀呀呀,劉子衿你好不厚道,喝酒竟然不叫上我。哎呀,這是誰呀,嘿,燕景王回來了?”沈懿澤湊上前去,毫不客氣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沈懿澤一到場,凌豫辭便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藉著喝酒的姿勢左右一打量,便瞥見一人剛從沈懿澤身上收回了目光。

劉亦然沒好氣道:“你來幹什麼?”

“當然是來看我家王爺了,不然看你呀?”沈懿澤說著,支起下巴看著凌豫辭,“哎呀呀,瘦了。王爺呀,你說你,歸京了也不先回家看看,竟先去找了別的男人。你可知我五年裡思君思的有多苦?”

沈懿澤藉著說話的勁兒就往凌豫辭身上靠,他似是知道身邊的這人在想什麼,插科打諢間奪過凌豫辭手裡的酒杯,然後拋給他一個眼神。

凌豫辭會意,便沒有再多問。

沈懿澤把自己說的跟個閨中獨守空房的怨婦似的,好像真有人委屈了他一般。

“哼,油嘴滑舌。”

“咦,不堪入耳。”

凌豫辭跟劉亦然一起道。

“哎,王爺呀,五年未見,你心思都不在我這兒了,你是不是忘了誰才是你家裡人?”沈懿澤繼續貧嘴。

“嘁,你莫不是早就忘了自己怎麼能待在燕景王府的,還不是因為……”

“子衿!”劉亦然話沒說完,便被凌豫辭打斷了去。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劉亦然有些尷尬地以扇掩面:“抱歉抱歉,明燭,你別往心裡去,你知道的,我這人嘴貧慣了,沒收住……”

沈懿澤又飲了一杯酒,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只笑道:“怕什麼,都多少年前的舊事了,沒什麼不能提的。”

話雖如此,劉亦然還是識趣地閉上了嘴,沒再往下說下去,三人之間的氣氛頓時沉默了下去。

“話說當時的皇城薊北啊,戰火綿延不斷,那時候的起義軍簡直勢如破竹,一舉攻進了皇宮大殿,就連那狗皇帝沈賦的寢宮,也被人一把火燒了去。”臺上說書先生津津樂道,臺下圍了不少的觀眾,有人打發評論,有人唏噓不已,熱鬧極了。

那說書的扇子一開一合,他在臺上踱著步子,不時舉起杯子喝口水。臺下的觀眾越多,他的興致便也越高。

“正當當今聖上提劍去取那老賊的狗頭之時,沈賦早已率著一眾妃嬪出逃了,連他兒子都不要了,結果呢,被凌茗將軍斬於燕州城下。皇城的禁衛軍亦是潰不成軍,哎,就在這時啊,沈家那三皇子沈懿澤就站了出來啊,本以為,亂世出英雄,沒想到這三皇子竟率領沈家舊部歸降了,於是乎,大齊便就此滅亡……”

故事已完,舊事已去,十年間,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在提及之時,或許充滿感慨,確是再也回不去遺憾,是非功過,皆是淪於後人的評語裡的幾句寥寥。

“嘿,要我說,那三皇子簡直跟他爹一樣窩囊,一點兒骨氣也沒有,好歹一堂堂皇室之人,竟是說投降就投降了。”

“就是啊,要是我啊,打死也不降,死也要死的有骨氣!”

“哎,話可別說那麼絕,在那種時候,保命最重要,說不定以後還能東山再起呢。”

“呸,你這說的什麼話,也不怕被拉去砍頭!”

“要我說,那幾個蝦兵蟹將也成不了什麼氣候,況且現在不是還有燕景王爺凌豫辭在麼?”

…………

劉亦然偷瞄著沈懿澤的表情,被看的人手裡把玩著酒杯,但笑不語,卻不知已經灌了多少杯下肚了。

“我還要進宮去見皇上,先走了。”凌豫辭忽然道。

“誒,凌餘懷,你倒是等等我呀!”沈懿澤追了上去。

劉亦然坐在席上,看著一桌子的狼藉,無奈地一拍額頭:“沈明燭啊沈明燭,你說你沒事瞎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街上熙熙攘攘,歸帆去棹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茶樓簷角的大紅燈籠隨風而動,耳邊不時傳來幾聲風鈴清脆的聲音。瓦院裡琴聲嫋嫋,吟賞煙霞,好一副國泰民安的景象。

“是非唏噓隨他人去說,既已過去了這麼久,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兩人走出萬家樓好一段路,凌豫辭才說了這麼一句。

沈懿澤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轉而又坦然笑道:“凌豫辭,我認識你這麼十多年了 ,你像這般會安慰我的時候還是頭一次。你不會是中什麼邪了?”

凌豫辭淡淡的瞥了沈懿澤一眼,一副不太想搭理眼前這個人的樣子,抬腳便往人群中走去。

“其實我也不在意那些人說什麼。”沈懿澤突然出聲道,凌豫辭停下腳步,心說說的什麼鬼話,若當真不在意,那些酒是喂誰肚子裡了。雖這麼想著,凌豫辭還是轉過身來等著他。

沈懿澤勾唇笑了笑,幾步便追了上去。

“流芳百世會被世人所銘記,遺臭萬年也會被後人記得,以後史書裡寫完,就說‘堂堂皇子通敵賣國,背叛國家,率軍歸降後於燕景王府苟且偷安。’嘿,那叫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以後誰人還不識的我沈明燭?真要說,什麼名聲啊,功過啊,在活命面前,屁都不是。那些所謂的自詡清高的正人君子,可不就覺得我就該死在那場起義裡麼?那我可偏不遂他們的願,我就是願意當這個千古罪人。”

沈懿澤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也不知是說給凌豫辭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那場起義裡,你並無過錯,何談什麼千古罪人?”凌豫辭道。

“嘿,我的王爺誒,這話你要是擺在明面上說,怕是會壞了你的名聲。”

凌豫辭說完那話,沈懿澤景比他還緊張。習武之人五感敏感,兩人都知道暗地裡有錦衣衛的身影。

但是凌豫辭卻淡然,就算沈懿澤不說,他也能猜到幾分箇中緣由,無非就是蕭穆怕沈懿澤搞些動作罷了。

凌豫辭並未理會沈懿澤的嬉鬧,只道:“你降,便可保住剩下百餘人的性命,既是救了人,又何罪之有?”

夏日的陽光有點兒亮眼,街道邊不知是什麼花飄著香,花香隨著清風散落長街,擾亂了人的思緒。

“發什麼愣?等著我接你回去嗎?凌豫琦駐足,看著被自己落在身後的沈懿澤道。

“怎敢?誒,聽說你要回來了,許叔還特意做了你愛吃的菜,你當真不先吃了再走?”

“那進宮的話,明日上朝再去罷。”

日過中天,卻沒有炎炎夏日那般熱的惱人,清風吹來的一絲涼意卻撫平了那些煩心事。街上行人來去匆匆,所有的喧囂都被拋在了兩人身後,一如這一日的長街桂花飄香,只留在了這一日的記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