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試戲,當然不用全副武裝。
此時容斯珩甚至都還是穿著他來時的那套襯衫西褲,只看穿戴,全然沒有角色的影子。
但他硬生生能靠眼神姿態,叫人不自覺陷入他營造出來的氛圍中。
也能將對手戲演員不著痕跡地帶入戲。
這種技巧的確能幫助新人演員更快進入狀態,但也有一個負面影響,就是不可避免在這幕戲裡成了對方的附庸和影子。
普通觀眾可能很難第一時間意識到演技好壞。
但看一幕戲時,注意力不自覺被其中一個角色完全吸引,就是完全掩蓋不住的潛意識反應。
容斯珩有這樣的本事,不是什麼新鮮事。
新鮮的是,從沒正經演過戲的聞熙,竟然還沒有完全被容斯珩壓著。
張權看著小小的螢幕上兩個人的互動,鼻子裡哼出一句:“看看!還專業演員,還不如一個群演,哼哼。”
尤其在“專業”上加重了音,擺明了在陰陽怪氣。
邊上劉製片沒好氣看了他一眼:“好了啊,適可而止了。”
和張權合作多年的劉製片當然知道張權的腹誹不滿。
谷珊珊不是什麼科班出身。
她早年是港島野模,後來抓住了內陸網紅熱潮,經營了幾年大小也成了百萬粉絲博主。
幾年前又抓住了網劇大盛的時機,從網劇女配開始,一步步往上爬。
去年演了一部網劇裡的美豔刁鑽大姐大,人設反了這兩年小白花女主的套路,她在劇播時期,又是直播卸妝,又是直播女明星的一天。
還被粉絲扒出她在直播中用的護膚產品大多都是一百到五百之間的價位,屬於不算便宜,但很多人努努力也能買得起的價位。
這一下就立住了外表美豔不好惹,實則接地氣傻大姐的好人設。
當初《代號27》的投資商覺得這部劇的女演員裡實在是缺一個有話題度的流量,那些真正的流量開價又太高,又不樂意來給秦毅抬轎子。
正好谷珊珊的經紀公司毛遂自薦,這才被選中。
當時可以說是互惠互利。
張權和劉製片也對谷珊珊沒什麼意見。
誰能想到,《代號27》的演員陣容會經歷鉅變呢!
有了容斯珩,這部劇哪裡還缺什麼流量什麼話題度。
張權在名利場混了幾十年,雖然不是什麼大善人,但也不可能莫名其妙針對一個小演員。
偏偏谷珊珊先是公然質疑選角,挑戰導演在劇組的權威,又沒有能力為自己的衝動買單,屬實是又菜又愛玩兒。
條條都踩在了張權的雷點上。
還就這麼寸,張權昨晚剛被承希娛樂公然挑釁了,現在還處在應激狀態,他現在拿承希娛樂沒什麼辦法,可不代表拿谷珊珊沒辦法。
可以說,谷珊珊是撞到了張權立威的槍口上。
劉製片也心知,谷珊珊是不可能留下來了。
既然結果已經註定,就沒必要再對一個小姑娘窮追猛打了。
作為一個製片人,劉製片永遠相信一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張權雖然不認同好友的原則,但也很識相地沒有說出來。
拜託!
製片人管錢的誒!
張權可是打算過幾天再炸一炸的,得罪了好友,他不給錢了怎麼辦?!
他果斷選擇把注意力重新收回到監視器上。
畫面上的兩個人剛好演到了言嘉茵和人達成條件後,二話不說就把餘燼推上了床。
餘燼都愣了那麼零點幾秒,張嘴剛要說什麼,眼前就一黑。
一張被子就悶頭蓋臉地落下來。
時間緊迫,言嘉茵來不及多說什麼,轉身就開始脫身上的衣服。
聞熙在上場前,服裝師好歹在她身上原本的旗袍上披了一件坎肩,這才讓她有能脫的空間。
她動作很快,解坎肩上盤扣的動作卻不太熟練——這是當然的,畢竟在劇本設定中,言嘉茵是寧城言家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說要浪跡天涯,實際上卻連被子都沒有疊過。
但這一點在劇本里沒有細寫,也就是說,完全是聞熙在飾演時的個人創作。
張權眼神亮了,脖子下意識往前伸了伸,看得看仔細了。
攝像監視器裡,小表情也被放大。
言嘉茵雖然動作不熟練,眼神卻很興奮。
簡直就像是亟待逃出牢籠的小貓,知道眼前的困難只是勝利前的曙光,所以根本不當一回事,反而因為這樣類似話本里的冒險,而腎上腺素飆升。
臉頰都有些紅撲撲的,襯得面板就像未經人手觸控過的蜜桃上的絨衣,雪白又柔嫩。
“譁”的一下,坎肩豪爽地往後一丟。
剛好從被窩裡露出半個腦袋出來檢視情況的餘燼又被劈頭蓋臉了一下。
他手忙腳亂抓起臉上的東西,一看是小姑娘身上的外衣,眼中出現了微妙的複雜神色,抿了抿嘴唇:“你一個小姑娘……”
話還沒說完,言嘉茵就扭過臉皺了皺鼻子:“請叫我女俠大人,或者大恩人我也能勉強接受。”
又胡亂擺擺手:“你快躲好了,那麼大人怎麼那麼不懂事……”
說話間,她腳也跟著踩上踏腳,剛要上床,身後倏地傳來車廂門被開啟的“唰”的一聲。
!!!
那一瞬間,言嘉茵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過了許久,也或許只是過了不過一秒。
“小姐!這是……”
熟悉的聲音。
是小環姐!
言嘉茵:“呼——”
她背對著來人,狠狠閉了閉眼睛,吐了口濁氣後,臉上很快揚起笑容。
偏偏,這抹笑容裡還藏著一絲怯意和心虛。
這抹心虛的程度剛剛好。
在丫鬟小環看來,就是自家小姐往車廂藏了一個男人還被她意外發現的心虛。
但在觀眾看來,這份心虛其實是言嘉茵藏了一個身份危險的人,前腳還說要幫人家,後腳就被自己人撞破的心虛。
葛蘭看著聞熙那一瞬間的表情眼神,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對這個群演只是運氣好的看法,在此時也出現了微妙的改變。
聞熙的表演很流暢。
“小環姐,好姐姐,我們天下第一好,你肯定不會把我有一個相好的這件事告訴給張伯的,對不對?”
言嘉茵的語氣簡直就像是她床上的不是個男人,而只是一本書,一個枕頭一樣尋常。
小環差點沒直接厥過去。
小姐此行是去滬市顧家履行婚約,結果小姐把相好的男人帶上了火車,還帶上了床!!
這事兒要是被張伯知道,小環作為貼身丫鬟,絕對逃不了一頓罰。
但,小環看著對著她雙手合十,杏眼忽閃忽閃的小姐,心裡又止不住發軟。
小環是言嘉茵奶孃的閨女,比言嘉茵大五歲。
言嘉茵生母早逝,小環說是丫鬟,更像是看護著言嘉茵長大的阿姊。
言嘉茵看的那些話本都有一部分是小環偷摸帶進府裡的,哪裡還能不知道自家小姐藏在溫柔嫻靜外表下的真性情。
言嘉茵一看小環表情有所動容,立刻加碼:“再說了,我就是玩玩兒,也沒真做什麼,你不說我不說他不說,外人怎麼知道。”
沒來真的。
那隻要藏好了, 顧家就不可能知道!
再說了,自家小姐千里迢迢遠赴婚約,不過是藏了個男人,又沒在婚前失了貞潔,往後孩子也肯定是顧家血脈,這總比那些男人養姨太太來得好吧!
小環三下五除二就說服了自己。
“小姐!你躺著!我去應付張伯!”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陣叫門聲,且罵罵咧咧,毫無教養。
剛說沒外人知道,眼下外人就來了。
小環當即深吸一口氣,卻沒哭沒逃,確保自家小姐在被子裡藏得好好的,旋即拉開了門,豎起了眉毛:“喊什麼喊什麼!叫魂吶!”
幾個被導演叫上去臨時扮演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磕磕巴巴地對著劇本念:“安全檢查,車廂門開啟,裡面的人都出來,都說說是哪來的,去哪裡。”
本來應該是很讓人出戏的對話。
葛蘭卻半點不為所動,抬高了下巴。
“什麼勞什子的安全檢查!有沒有證件有沒有文書!沒有你管那麼多呢?收糞車從你家門前路過你都要拿勺子嚐嚐鹹淡唄!”
語氣半點不饒人。
“你!”來人也沒想到這小丫頭片子這麼潑辣,尤其是秘密找了那麼久,卻眼見著要被人給逃走了,一時氣急,就要動手推人。
手剛要碰到小丫頭的衣袖,就被小環“啪”的一下開啟。
霎時一片紅腫。
“怎麼?還要動手?!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誰家的!閆司令的人你們也敢動,我看你們是不想下這列火車了!”
小環的語氣囂張至極,甚至還湊上來,指著自己的臉:“來,你打,我讓你打。”
“你碰我一下,你家就死一個人,別怕,多生幾個小崽子,你還能多打我幾下,多賺啊,別客氣!”
說話那叫一個陰陽怪氣,寧城人身上的溫柔如水,在她身上是完全看不見。
偏偏小環這樣有恃無恐的姿態,和她口中的閆司令十分相稱。
只要是在這滬寧一片混的人,誰不知道閆司令心狠手黑,偏偏還極為護短。
早年也不是沒有人對閆司令的家裡人動手,最後要麼是被一炮轟上天,要麼是被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後,求著給自己一炮轟上天。
一聽到閆司令三個字,幾個人果然臉上出現了幾分踟躕。
只有打頭的人知道他們這次追捕的人的價值。
再看面前這小丫頭一身打扮分明就是個丫鬟。
也許裡面的人只是拿閆司令當擋箭牌呢?也許裡面雖然是閆司令的人,卻也不是什麼正經牌面上的人物,他們只是搜查又不動手,閆司令應該也不會……
各種考量在一瞬間劃過腦海。
小環表面上雙手環抱在胸前,很不把眼前幾個壯漢看在眼裡的樣子。
注意力卻時刻關注著他們的動向。
因此也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領頭男人眼中從猶豫到掙扎再到狠厲的神色。
當下心頭一緊。
雙方氛圍一觸即發,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車廂內陡然傳出一陣嬌喝聲:“小環,儂跟他們囉裡吧嗦組撒啦,爹地出門前不是給了你一把勃朗寧?我要吃紅豆湯和蝴蝶酥,儂快點解決了他們去幫我拿好伐啦!”
說話的人音色甜美嬌柔,還帶著滬市人說話特有的嗲糯。
但話裡的意思卻叫人一秒後背冒冷汗。
一個刁蠻任性,仗著背後有靠山,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甚至幾條人命和一火車乘客的恐慌還抵不上她的蝴蝶酥和紅豆湯重要的大小姐形象,呼之欲出。
最重要的是,那口音和說話的方式腔調,竟然和之前她與餘燼小環說話時的,完全不一樣。
要不是音色還有些相似,全然就是另一個人在說話。
在監視器前坐著的張權登時一聲“好”。
“嘖,你說這小姑娘竟然還會講點滬市話,說得還有模有樣的,靈啊靈啊!”
張權眼神放光。
劉製片此時也坐直了身體。
說實話,其實一開始他作為製片人,對好友找了個群演來演女一號這件事,著實是有些不滿的。
在他看來,哪怕只是一個七番角色,有了容斯珩演男一號,多的是女演員來演。
只是為了讓張權出口氣,加上他總覺得這個叫聞熙的小姑娘,和容斯珩之間好像有些關係,他才裝聾作啞沒對張權的決定發表什麼意見。
但他對聞熙的演技也著實沒什麼期待。
實在不行,就刪唄,讓編劇把本來就少的女主戲份再刪一點,反正這本來就是一部男人諜戰戲。
編劇:你清高你了不起你%^$#%$^
結果沒想到,聞熙給了大家好大一個驚喜。
想想,這還是五十萬簽下的女一號!
很好,劉製片覺得自己的職業生涯又光輝了一點。
在劉製片胡思亂想的時候,試戲也終於到了最後一段。
有了小環前面囂張跋扈態度的鋪墊,又有了言嘉茵刁蠻任性不把人命當命看的態度加碼,再加上那三個字——勃朗寧。
恰好,在火車車廂另一側,陡然響起一陣嘈雜喧鬧的聲音。
幾個壯漢對視一眼,嚥了口口水,終於選擇了低頭。
“哪裡能勞煩小姐親自動手,是我們莽撞衝撞了小姐,我們自己滾,自己滾……”
幾個人訕笑著,剛要走。
“站著!誰讓你們就這麼走了!”小環毫不客氣,皺眉叱了聲。
壯漢互相看看,捏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
不行,不能動手。
識時務者為俊傑。
“那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幾個字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小環全然不把他們的憋屈放在眼裡。
“沒聽見我們小姐說的?去,讓餐車那邊送一份蝴蝶酥和紅豆湯來,紅豆湯要溫溫熱熱剛好入口的,糖要另外放,蝴蝶酥要剛出爐的,上面灑一層糖霜。”
她非常理直氣壯。
幾個人卻對這兩個女子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
這要不是平日裡習慣了使喚人跑腿,如今哪裡能使喚他們使喚得這麼得心應手。
幾個人憋著火氣,對著小環抱拳應了聲“是”,這才轉身快步離開。
小環一直眼看著這幾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盡頭,才終於像是洩了一口氣一般,僵直的背脊乍然鬆懈下來,腿一軟。
“啊!”
“小心!”
電光火石之間,熟悉的香味瞬間由遠及近將她環繞,搖搖欲墜的身體也被人攬住。
小環姐緩了口氣才終於站穩。
一回頭就豎起手掌在空中,兇巴巴:“小姐!你再這樣我要打你了。”
言嘉茵把整個身體都掛在了小環的背上,腦袋擱在了小環的肩膀上,皺著臉可憐巴巴:“我和小環姐天下第一好!小環姐才不會欺負我。”
小環的確拿她沒辦法, 只能轉移話題:“那你跟我講講,你那個相好的到底是誰?靠不靠譜啊……”
那又不是真的相好的。
哪裡能讓小環看到。
言嘉茵眼珠子一轉,聲音又甜又軟:“我現在是真餓了,小環姐先幫我去拿蝴蝶酥,等拿回來了,我再跟你講。”
小環明知道自家小姐在轉移話題,但也根本拒絕不了小姐的請求。
只能沒好氣一聲“你啊”,轉身去餐車。
言嘉茵閃身回車廂,清了清嗓子:“好了,人都走了,你出來吧!”
車廂內毫無動靜。
“喂!沒危險了,你快出來。”
一片寂靜。
言嘉茵再單純,此時也覺察出不對勁了。
她臉色一變,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床,一把掀開了厚厚的被子。
裡面空無一人,只有一個枕頭靜靜躺著。
言嘉茵:“!!!啊啊啊啊混蛋!!”
“咔!”
隨著張權一聲打板。
聞熙瞬間從剛才的崩潰狀態中恢復過來。
剛剛藉助了視覺錯位悄無聲息從被窩裡跳到置景外的容斯珩也從一邊走了出來。
“好好好,演得不錯,服裝老師化妝老師,快,抓緊時間,把咱們小嘉茵和餘燼的衣服尺碼改改,髮型也要重新設計一下。”
張權此時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谷珊珊,什麼承希娛樂。
他只覺得,又有一部經典之作,即將要透過他的鏡頭呈現到觀眾面前了。
他心頭的創作欲前所未有的澎湃熱烈。
容斯珩跟服裝師去量尺碼前,還不忘輕輕拍了拍好像呆愣住了的聞熙的肩膀。
“去和人聊聊天出出戲,今天表現很好,不用擔心。”你的五十萬了……
他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來。
此時,他的耳邊終於沒有了那煩人的“五十萬”,他也覺得,經歷過剛剛入戲狀態的聞熙,已經不需要過多在乎那五十萬了。
只要她能抓住那點感覺,往後有源源不斷的五十萬等著她。
只是新人乍一入戲,的確需要一點時間來出戏。
容斯珩此時看著聞熙,就像是看著一個很有靈性的的新人後輩,眼中俱是包容。
終於安靜下來了……
連葛蘭都過來很是友好地建議:“小熙,你剛入組,很多人估計對你都不熟悉,你可以請大家喝個咖啡。”
這也是新人入組,或者是演員因為個人原因耽誤拍戲進度的慣例了。
聞熙此時卻愣愣地抬頭,看著容斯珩,眼神都是散的,耳邊環繞著剛才系統的提示音:【一次性道具“身臨其境”已使用,因本道具啟動需20積分,目前宿主欠14積分,若宿主想再次使用,可花費250積分再次購買!】
倒欠14積分!
價值250積分的道具!!
就花在了試戲上!!
聞熙乍一從那玄而又玄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立刻就被這三個關鍵詞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於是,下一秒。
【被趕出家門的時候,我忍氣吞聲,被扣錢的時候,我一言不發,煞筆樂隊騙我錢的時候,我毫無波動,可是你一言不發讓我背上欠債的時候,我淚如泉水!】
系統:……
聞熙嘴唇顫抖。
【沒錢還欠債的我,變得易怒,狂躁,走在路上會忽然掉金豆豆,我無助地像被偷走松果的小松鼠,老天爺看到我都會心軟為我下一場六月飛雪。】
容斯珩:……
深吸一口氣。
“還是我來請吧,就當是我和小熙一起的,我畢竟是前輩。”